“应该没那么巧,虽然我不太了解吗喽之间的性别差异,但从声音不难判断,白眼姐她们抓的俘虏明显是只雌性。”灰满分析道,“更何况牢房与城外营寨相去甚远,这一路兵荒马乱的,时间上也不允许。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是掌握诸多重要情报的雄性班达尔还是天生一股蛮力的雌性班达尔,都不至于那么随便地沦为俘虏,可他们不仅全无任何反抗之意,甚至还能主动配合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仿佛就是刻意准备来帮我们的一样……关于这些,天罚老兄有了解更多信息吗?”
天罚自是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老子自打昨天中午开始就再没踏出过王宫半步,能指使得动的除了这几位玛莎姐妹,便只有远在常洛的蒙格还有白风他们了,他们哥几个在没有我命令的情况下也绝不可能擅自行动……并且据我所知,这同样不属于路易王陛下的手笔,毕竟她跟我一样,也是不久前方才得知了紫姐被金氅掳走的事实,要说未雨绸缪实在过于夸张。”一面说着,他还一面毫无头绪地敲起了自己的后脑勺,“唉,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所以说这到底是何方神圣,一直在暗地里帮着我们呢……”
还没等他来得及多念叨几句,却听得身旁忽的响起了一阵轻笑声——却是小猞猁云尾线。她的笑声格外敞亮,透露着一股早已将真相尽数看透的了然与明晰。“原来如此……呵呵,我就说呢,为何前天晚上在常洛过夜的时候,小女随身携带的行囊里会凭空失踪两颗易形水晶。果然,一切的是非成败早就都有了定数,根本无需过多在意,也罢也罢……”
如此一番的自言自语后,她转而向紫葡萄俯身行礼道:“狼女王陛下,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过程中有多少的幸运与巧合,所有过去的就都已经是过去了。以小女之见,这两只来历不明的班达尔或许并非朋友,但既然他们肯伸以援手,那就绝对谈不上是敌人,何必再劳心牵挂这些旁枝末节呢?女王陛下既已平安归来,我方便再无任何后顾之忧,是时候该解决那些围困在王宫外的金氅叛军们了,这才是当下最为要紧的事情,您以为呢?”
“云尾线小姐说的是,我们确实不应该再拘泥于这些小事上,抓紧时间先打倒金氅叛军才是当务之急。”紫葡萄点了点头以表认可,随即抬眼望向了王座方向——在经由吉吉贸然劫持的变故后,回归了王座的莫格里正接受着白眼简单的伤口包扎,尽管全程旁观着大厅内的议论与商讨,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更是分明可见难以掩饰的畏怯,仿佛是在警惕什么潜在着的危机。
对莫格里来说,她或许早已对天罚坦诚相待、知无不言,也能够颇为顺从地接纳了玛莎四姐妹一行,可毕竟眼下与她对望着的是狼国女王,正儿八经的保护区一方元首,纵然先前再怎么下定要与保护区再度链接友谊的决心,但无论怎么说,从零开始迈出的第一步总归还是最为困难的;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她对于紫葡萄先前的一系列遭遇也额外心怀着不小的愧疚,而对方是否同样对此存有芥蒂于她而言同样还是个未知数,她不知如何表达歉意,更不知究竟该从何处说起,于情于理都是可以理解的,却也造就了现下这一极度尴尬的场面。
沉默,如同厚重的云层,压抑着大厅里的每一丝空气。两位女王面面相望之际,或许是注意到了空气中的微妙气氛,无论是保护区来的灰狼、狮子还是路易王麾下的大猩猩们,全都不约而同地集体闭上了嘴,显是对于事态接下来的走向无比心切。最紧张的当然非天罚莫属,战战兢兢的他甚至连咽口唾沫都得刻意屏住了呼吸,眼下交涉中的双方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挚友,相互间的区别无非只有认识的先后而已,于情感上更无深浅之分;比起早就知根知底了的莫格里,他在放言班达尔·洛格与保护区重构友谊的时候却从未考量过紫葡萄的意见,身为一国之君,她所应当考虑的高度必然远胜过自己这么一个无名小卒,是否能与自己的见解不谋而合自然也还是不得而知,若要贸然开口打圆场,又恐有弄巧成拙的危险;此情此景之下,他所能做的唯有一面提心吊胆一面默默祈祷,寄希望于狼女王陛下能像自己所了解的那般,一如既往的通情达理。
而他也确实没有失望。在沉默了不知多少个心跳的间隔后,终归还是紫葡萄率先开了口:“这位就是班达尔·洛格的路易王陛下么,或许出于历史上的恩怨,您仍旧会对我们保护区人士持有成见,此乃人之常情我们都可以理解,但还是请您听我一言——倘若我们始终深陷于仇恨的泥沼无法自拔,注定只会沦为历史的罪人。”
不经意间,她竟已缓步沿着阶梯走到了王座的面前,对于如履薄冰着的莫格里,狼女王微笑着伸出了代表友谊的右手,“先辈的恩怨与当下的我们毫不相干,更无需为了他们的草率过失而赔上我们自己的未来,是时候该翻开历史的全新篇章了,这一章的主题将会是和平与友谊。既然眼下事关贵国与保护区的外交前景,我们狼国也绝不会就此因私废公、袖手旁观,请您放心,只要有我在,帕雅丁家族的全部力量都将成为您最为坚强的后盾。”
莫格里久久凝视着紫葡萄的手,仿佛那是一道穿透黑暗的曙光,将她心底那片阴霾已久的角落彻底照亮,不过片刻的思索后,年轻的班达罗格之主终于露出了释怀的微笑,随即毫不犹豫地朝向紫葡萄伸出了自己的手。在两只手紧紧相握的瞬间,仿佛正有一股无形的温度骤然升腾,多年来横亘在两方之间的坚冰正悄然融化,彼此眼中的防备与冷淡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理解与信赖。
“那就拜托您了,狼女王陛下,为了我们的未来!”在作出肯定答复的同时,莫格里转而向阶下的尤因等禁卫军大声宣布道:“全体班达尔听令,本王既已身负重伤,无力再与诸君共赴沙场,故而将王城守卫的最高指挥权托付给帕雅丁家族的灰狼女王陛下,诸君务必听从狼女王的指令,全心全意配合保护区友人作战,彻底粉碎金氅叛党的嚣张气焰!”
“我等听候大王差遣!”大声回复的不仅只有班达尔,还有天罚、玛莎四姐妹、云尾线、格林、番茄、布兰卡等所有保护区的人士,宣誓者们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如同神圣的洪钟在大厅中久久回荡,眼神里更是满载着破釜沉舟的坚定,向世界彰显着彼此间勠力同心、并肩作战的决心与信念。
宫殿大门外,远处的地平线早已被一片灰暗所笼罩,虽已是正午时分,可墨色的乌云仍旧如汹涌的潮水般自天边滚滚而来,层层叠叠间仿佛志在将沿途的一切尽数吞噬。狂风正在大街小巷中呼啸穿梭,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声响,直吹得旗帜猎猎作响,与即将来临的战争号角遥相呼应,共同营造起阴森与紧迫的氛围。
大敌压境,决定班达罗格最高权力归属的终局之战就此打响。
邈远外,乌云尽头之下,身披游骑兵制式斗篷的旁观者矗立于班达罗格城外制高点的小山坡顶,以冷漠如霜的神情无声审视着眼前发生着的一切。耸立着的斗篷遮掩了大半的侧脸,却仍旧隐约可见在蓝色垂发的映衬下,他那好似冰雕般棱角分明的五官、闪亮着的碧眼,以及利如刀锋的笑容。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位了,至于后续的走向究竟如何,那就只能看你们的造化了,多多保重哦,狼女王陛下……他暗自沉吟着,思绪却似乎并不像他神情里表现的那般波澜不惊。
只是还未等他完全平复下心间的激涌,身后毫无征兆的一声招呼忽的打破了这难得的清净——“我来了我来了,诶呀,哥,你来的比我还早啊!”
回首望去,沿着小径朝他蹦跶而来的竟是一只佝偻着身子的黑猩猩,身着标准的刺头军皮铠与石盔,浑身上下不知为何落满了脏兮兮的烟垢与灰尘,可仍旧难掩其神情中的神采奕奕。手脚并用着来到他面前后,脏兮兮的班达尔忍不住锤着胸口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而当它又一次开口时,萦绕在耳畔的却是清澈而纯净的小女孩声线:“哎呦妈呀,这班达尔的身子实在差劲,迈开腿跑几步都得累得够呛,真快憋屈死我了……呼呼呼,我这边都搞定完毕了,狮子们已经顺利接走了牢房里的白狼姐姐他们,你那边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呵呵,还用你问么,论起效率,你老哥什么时候输给过你……估摸着这会儿工夫,狼女王都已经安全抵达了王宫大殿内,正在和剑齿虎他们商量着怎么一道抵御金氅的攻势吧。”
“哇,如此说来,岂不是很快就要开打了?那怎么能少的了我们呀!”黑猩猩跃跃欲试了一阵,却在瞥见自己不自觉举过头顶的毛茸茸臂膀后忽的泄了气,“但话说回来,就靠着这副躯体,又该怎么打嘛,还是早点变回来的好……”
在自己的皮铠夹层里摸索了一阵后,黑猩猩最后掏出了一枚微微闪烁着淡绿色微光的小巧水晶,那晶莹剔透的外表正反射着她颇为苦恼的神情,“老哥老哥,你自己倒是方便,提前就变回来了,我可啥都不会,这个易形魔石究竟该怎么解除施法嘛,拜托拜托,教教我教教我……”
“急什么急呀,咱们这趟又不是奔着打架来的,这么早贸然暴露身份可没什么好处。”他呵呵冷笑着回道,“既然你还没有解除易形状态,那就正好再替老哥跑一趟吧,老哥这会儿可都已经被金氅军队全线通缉追杀了,哪有你方便去探查前线战况呀!”
“啊,又要跑一趟?拜托,我可不想再混进那群臭烘烘的吗喽里了!”黑猩猩显得格外愤愤不平,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当下的身份就是一只臭烘烘的吗喽,“哼哼,这一路过来都没见你办过啥正经事,净顾着到处指使我了,等回去了我可要找蓝魅叔叔好好告上一状,看他老人家怎么收拾你吧!”
“嗯,你敢?”年轻公狼故作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却仍旧难压嘴角上扬的弧度,“别忘了,解除易形的方法只有我能教给你,真要把老哥惹急了,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丢这里不管了,回去再找老爹报告说:小羽不听话,自己在班达罗格走丢啦!呵呵,你可得考虑清楚哦……”
此言一出,被称为小羽的班达尔终于面露出了难得的畏惧,当即告饶道:“别别别,老哥,听你的,都听你的,别把我丢在这里!唉,不就是探查前线战况么,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这才对嘛,小羽真乖。”他伸手拨弄了一番黑猩猩头顶的乱发,随后还不忘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快回吧,随时保持联络,等这里的事全都忙完了,老哥手把手教你怎么解除易形。”
在目送着班达尔一路蹒跚脚步一路消失在视野尽头后,他忽的收起了神情中浮现着的笑意,转而以极为冰冷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喊道:“也别躲着了,这点拙劣的隐匿法术可骗不了我,赶紧滚出来吧。”
“啊呦呦,无情啊,我都以为自己已经藏得够天衣无缝了,却没想到还是露出了马脚,真是遗憾呢……”
应声而起的尖利冷笑,距他身后不远处的岩石阴影经由简短的波动,随即浮现出了醒目的身形轮廓。粉嫩的嘴唇仿若白玫瑰花瓣,声音轻柔而又细嫩,眯起的双眼里凝聚成两点火星,锐利深邃,上扬的嘴角虽是看似玩世不恭的微笑,却也充斥着显而易见的邪魅,灰黑白三色斑驳的头发可作为标志性辨识,来者正是一只罕见的花公狼,面相上比他略微成熟,身材却反而更加瘦弱一些。
花公狼的出现似乎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年轻公狼甚至都懒得给予对方以正眼,“你这一路跟踪着我们过来也有些时候了,说吧,你家主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呦呵呵呵呵,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嘛,蓝啸公子,令尊乃是洛戛陛下最值得信赖的部属,我一个小小马前卒何德何能,怎敢做出如此忤逆之举?”花公狼始终维持着他那不屑于隐藏的坏笑,“只是不瞒您说,我们家大公子其实也很是关心班达罗格的局势发展,毕竟金猊大人及其金丝猴党羽历来与洛戛陛下关系不差,他们的一举一动事关两国未来的前景;马卡托家族既然身为古戛纳最忠实的盟友,那么理所应当为洛戛陛下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可您这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锲而不舍地致力于给古戛纳的大战略添堵捣乱,帮的更是身为铁王座大患的帕雅丁女主的忙,恐怕有违令尊对洛戛陛下一贯以来的赤诚忠心吧?这里还请容许在下冒昧提问一句:公子您此番的所作所为,究竟代表的只是您自己的立场,还是需要理解为——你们整个马卡托家族的立场?”
“少在这里放臭屁了,直接向铁王座宣誓效忠的是我父亲,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我干啥吃喝拉撒的都得找他洛戛陛下提前汇报?倘若是他派人过来问责,我或许也该另当别论,至于你家那个主子,区区一个连古戛纳都不配姓的私生子罢了,身为名义上的长子,实际上却与铁王座正统没有半毛钱关系,也配在这里给我甩什么脸色?”年轻公狼以不屑一顾的冷哼作为回复,“回去的时候顺便也替我捎句话吧,不论扶持班达尔叛党的意志究竟是出自洛戛陛下还是你们家的大公子,你们打的小算盘我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奉劝你们一句,管好自己就行,你们做你们的,我做我的,这很公平,要有什么意见尽管冲着我来好了,只不过……呵呵,假如铁王座暗地里串通外族,迫害身为同胞的狼女王的丑闻不幸泄露出去的话,保护区各国的舆论究竟会倾向于同情哪边而指责哪边呢?我可很是期待哦……”
“蓝啸公子言笑了,我家主子也并无与您为敌的打算,事关铁王座的尊严与权威,些许小事倒也不必非要闹到台面上,这对你我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好事,那就都按照你说的来吧。”赔笑一阵后,花公狼忽的再次沉下了脸,兜帽阴影的笼罩之下,仅能看到他那一双眼眸中毫无保留的杀意尽显,“不过嘛,若是还有下次,只怕事情就不会再是这么简单了,蓝啸公子,还望自重哦……”
“用不着你瞎操心,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吧。”
“嘻嘻,行吧,那就让我们走着瞧好了。”
言罢,花公狼再度接上了一连串犀利的冷笑,而在他重新兜起斗篷的瞬间,原本屈俯着的身躯经由无端浮现的暗影后随即消失无踪,眼前的视界顿时又变得清净了,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