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这天,依旧是各家送拜年的帖子、串亲戚之类。
在宫里当够了孝子贤孙之后,广安王章昺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今年,他在宫外的宅邸也收拾好了,不过没有带妻子过外宅,他们夫妇带着孩子先去了乐平侯府。
出前,这两个人被太子、太子妃训了一回话。先是太子叫儿子过去,问明他要去乐平侯家,便说“既是过年游乐,就好好玩耍,不要生份了。”
章昺一板一眼地道“外祖家本是外家,儿依礼而行,谈不上生份不生份。”
“带着王妃过去吗”
“是,与她带阿福一起过去。”阿福是章昺长子的小名。
“唔,”太子沉吟了一下,“女人家嘴碎。索性你先告诉你外祖。”
章昺不明白他爹这话是什么意思,没觉得有什么事是需要告诉纪炳辉的“什么”难道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太子道“什么定襄、乐平的话,你到纪家将原话说给你外祖听,别让女人们私下传来传去传走了样,徒生是非。明白吗”
昨天的事儿在章昺这儿已经过去了,他很不明白这话有什么好传的“不过几句闲言,有何值得儿再传一遍的原本是大娘妇道人家不懂事,阿福他娘更是拎不清才有了口角。男人丈夫,为何要在意妇道人家的闲言碎语想必外公也不会在意的,阿爹又何必理会这个”
“过年时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子叹了口气,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有点大,“你还记得昨天说过的话吗”
“记得。”
太子让儿子复述了一回,确认他记住了,说“好了,就是这样。去见见你母亲,然后就出宫吧。”
章昺被父亲赶到了母亲跟前,他顶不愿意在母亲这儿领训的,从小训到大,总是提种种苛刻的要求,没让她满意就要训。夸奖也有,但夸起来却都是陈词滥调,听起来没有诚意。到了一看,妻子吕氏已板着一张脸,带着儿子站在那里了。
章昺在太子妃面前站好,跟老婆孩子一起听训。太子妃看着儿子一家三口,心里未尝不得意。她辛苦半世,有这样的儿孙,手握着未来,当然有资格得意。不过训示还是要有的,昨天这一对傻子的表现她不是很满意。
太子妃说“你们已为人父母,到了外公家里要稳重。不要逞口舌之快,徒惹人笑。大郎,你昨天跟你阿爹抠什么字眼儿他说是,你就点个头,争的什么到了外公家,也不要事事都这么死板。大娘更是说什么公孙有的你外公还没有。不许拿这个招你外公生气。”
吕氏也是娇养长大的女儿,嫁的丈夫是人人羡慕,将来要做一国之母的,婚后却没有想象中的风光,这几年受的委屈大了去了。她觉得这事儿自己没说错,本意是给丈夫争口气,也是给外公诉个委屈,哪里有错。小声说“本来就是么外公都没有,一个丫头倒风光了起来。”
“公孙佳有的,都是皇家的恩赐。给,她才有,不给,她能如何我们纪家,江山有份”太子妃缓走几步慢慢逼近了儿媳妇,带着极大的压迫感冷冷地说,“你逞什么口舌之快你是君,她是臣,主子跟家奴争东西,没出息”
章昺听得越觉得无趣,这样明摆着的道理还需要她们反复去讲、浪费口舌吗看来还是阿爹明白,这些女人的嘴,那是真的碎,道理,那是真的讲不通。看来是得跟外公通个气,别让吕氏这个傻女人把话传偏了。
这些女人,就烦
太子妃训儿媳妇,儿子没插言,她认为儿子是明白事理。但是吕氏想着今天在外祖家还能见到自己的亲娘,就有点不太耐烦。太子妃见不得儿媳妇这样,尤其这个儿媳妇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就更得好好教教了。
太子妃打心眼儿里想自己的儿媳妇也像自己一样,行止有礼,动静有法,谁都挑不出毛病来。现在看来,这货除了能生个儿子,哪哪儿都是毛病
太子妃沉声道“你还服气是不是”不是亲外甥女,她都懒得教
吕氏道“没有。”
听声音就是挺不服的。太子妃道“一个家,想要兴旺,不外是婚与宦。男人操心宦仕、利益,女人管着婚姻子嗣。别越过界去,越过界的东西你管不了,白惹气,还耽误了你的本份。”
吕氏快要憋得吐血了,努力低下头,装作受教,否则这位姨妈能够念够一天,还句句听起来都有道理,反驳一句都显得你是不个懂事的混蛋。可就是生气嘛
终于,儿子和儿媳妇都老实了,太子妃也不再念叨,说“去吧。”
一家三口上了车,阿福爬到吕氏的膝上,抓着她衣服上的佩饰玩儿,一会儿抠抠衣服上的刺绣、一会儿扯扯腰带上的玉佩。儿子就是吕氏的安慰,吕氏笑了“你怎么这么淘气呀来,咱们跟阿爹玩儿。”
章昺皱皱眉头“别让他抓乱了衣服,看着不体面快把他拿下去他乳母呢”
阿福还小,看到父亲黑了脸,皱皱小鼻子,就要开始哭。吕氏慌忙抱起他哄着“哦哦,咱们不哭啊,阿爹坏,咱们不理他了。他就知道对小老婆笑。”
章昺气得鼻孔大了一圈,咻咻地喘着气。吕氏也不理他,只管逗儿子,终于把儿子给逗乐了。吕氏还生气呢,她亲自带儿子没交给乳母还有错了吗不就是想让章昺跟儿子亲近亲近么
车到了纪府门前,下车的踏脚摆好了,吕氏脸上才堆起笑来。看看章昺,他下车之后脸色也没那么糟糕了,吕氏方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在车上说了重话。她也知道,当年宫里在她和表姐之间择一为妃章昺选了她,但是所有人的心里都觉得表姐更好些。这么些年她也憋着一口气,想表现得比表姐更好。
每到外公家,她都要端起来,以示自己更优秀。路上逞口舌之快,惹到丈夫,岂不是要到舅家人面前出丑
吕氏小心地告诫自己,至少今天,忍住
进了纪府,根本就不用忍,大家都是说说笑笑的。阿福被带去给曾外祖父磕了头,接着就被后宅的女人们围了起来。她们都喜欢阿福,都说吕氏“你是有福气的人,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吕氏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在外婆这里,她还见到了自己的亲娘,母女俩四目相望。吕氏盈盈一拜“阿娘”
“哎哟,别哭呀,多大的人了还哭明天回家不我叫他们做你爱吃的。”
吕氏破涕为笑,笑容里重又现出在家做女儿时那娇俏的影子。她的母亲是太子妃的亲姐姐,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低声问她“在你阿姨那里,她又管你了吧”吕氏说“谁个不受婆婆的管您瞧我这样,不也挺好我有阿福。”
纪氏道“那是。你阿姨啊,也不容易,她就是能忍,才能熬到今天的。”
“嗯。”
母女俩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如果说后宅温馨愉快,那前面就是恣意畅快
纪炳辉被曾外孙那一拜,拜得神清气爽“哈哈哈哈,阿福也长大了”
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外祖父,哪怕觉得亲娘越来越唠叨,章昺心里对外祖家还算亲近,纪炳辉对他一向也还是尽心的。不过章昺对这个儿子的亲情就没那么深,有点敷衍地说“还小着呢,过来的车上还胡闹。”说着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仿佛衣服被抓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