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久了,当差便成了苦差事,打从心眼里不愿去,顾景言借着腿疾三天两头告假,不告假的时候又错漏百出,终于把差事给丢了,从此闲赋在家。
顾景言舒服了,却为难坏了蒋老太太,因为这时候顾景言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本来庶子就难说上好人家,何况还是个吃闲饭、摆明没前途的庶子。
蒋老太太最初还本着不亏待庶子的心,要给他在有限的范围里选个最好的姑娘,到最后才发现根本没什么所谓的范围,因为门户相当或者稍微差一些的人家里,根本没有愿意把姑娘嫁给他的。
于是,她的目标就此变成不管是什么人家什么姑娘,总之要找到一个肯嫁给顾景言的。
这才有了薛氏的出现。
薛氏的父亲是工部员外郎,五品官,官职不大不小,但年纪大了点儿,五十岁,没什么再继续升迁的可能。
当然,这本来也不大妨碍薛氏嫁个更好的郎君,可惜她有个不大厚道的嫡母,更可惜她自己眼皮子浅,看中了侯府的家世。
薛氏家中姐妹多,从小与人比较惯了,出嫁前她得意不已,因为姐妹里没有谁的婆家能比得上永昭侯府门第高。
嫁过来之后便不一样,因为薛氏比较的对象从姐妹变成妯娌。
比出身,齐氏是平阳侯府的嫡长女,宁氏是宁国公府的嫡次女,嫡姐还是当朝皇后,薛氏立刻比两人矮了一大截儿。
比丈夫,顾景盛是世子,将来要承爵位,而且那年他刚从文职转武职,调任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同知,不到三十岁已经是从三品大员了,顾景吾呢,在翰林院做学士,正五品,跟薛氏她爹一个品阶,可是人家顾景吾当时还没到二十岁……薛氏梗着一口气看看自己丈夫,顾景言正在檐廊下头斗蛐蛐儿呢……这落差就不是一般大了。
薛氏倒也会变通,拼爹拼丈夫拼不过,还有孩子不是,她抱着满满的希望过了十多年,也只生出来顾姗一个女儿。
今日永和堂里的对话句句踩到薛氏痛脚,她没儿子,奔前程挣功名儿媳妇抱孙子这辈子她通通绝缘,她有女儿,可比顾姗小八个月的顾婵明年都要嫁人了,嫁的还是皇子,她的女儿却连个靠谱的夫婿人选都没有。
这样一来,薛氏当然急得跳脚,说怪话扫兴算什么,她恨不得等将来顾婵三朝回门时叫顾姗直接往靖王怀里跳,到时候混上个侧妃,品阶虽然没有顾婵高,起码姑爷是同一个,多少还能拼一拼,不至于像她那个丈夫——至死无望。
☆、
薛氏可不认为自己觊觎三房的女婿有什么不对,如果到时候她必须得走这一步,那一定是蒋老太太还没给顾姗相上好亲事,那便是婆母厚此薄彼,压制庶出孙女,婆母不仁她才不义。
况且,男人都不会满足只有一个妻子的。她爹眼下都快七十了,还新纳了个十七的姨娘呢。公爹也是,若没有姨娘哪里有顾景言呢。至于顾景言,死没出息的一个也有两个通房。只有顾景盛与顾景吾兄弟两个比较奇葩。
所以,薛氏认为,反正总有人会跟顾婵分享靖王,那与其分给外人,还不如便宜了堂姐顾姗,总归是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薛氏也考虑不到旁的勋贵之家对姐妹二人共事一夫甚为鄙夷,因为她本来就是个没有廉耻的女人,或者应该说她并不在乎旁的人是否认为她拥有廉耻。
早在三岁那年,与两个庶姐争抢风车时因为一时手软被推进池塘后,薛氏便明白了,如果想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那就得不顾廉耻,得争得抢。
反过来,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你要了廉耻,就要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廉耻到底是什么,薛氏认为那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她正是因为抛弃了廉耻,才在童年与少年时代吃上心爱的食物,穿戴起漂亮的衣服首饰,最后嫁得门第最高。
为了在妯娌中间争出个高低,不事事矮人一头,薛氏理所当然要把这个真理贯彻到女儿的婚事上去。
顾婵并不知道薛氏此刻打算,但是前世时薛氏做过什么她可不会忘。
那时她初患怪病,与韩启的婚期不得不一延再延。
薛氏竟然跳出来说要顾姗进宫,帮助顾婵固宠,并且头头是道的分析与其将韩启的恩宠分给他人,不如分给顾姗,反正姐妹总是同心,连成一线才好对付其他嫔妃。
顾婵给她气得病情都加重几分。
她并不是因为韩启终究会有其他嫔妃而生气,皇帝怎么会没有后宫呢,为这种事生气岂不是自讨苦吃,一辈子没完没了。
她气的是薛氏那种明明伸手抢你的东西,还能歪说成施恩给你的无耻。而且薛氏无耻得那样理直气壮,义无反顾,甚至明示暗示着若你不让她抢,那便是不知好歹,给脸不要。
顾婵病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不能下地,姨母宁太后自然得知来龙去脉,与顾婵商量后,她便召见了顾家与另外几个适龄的官家女儿。
最后选出江怜南与兵部尚书的小女儿分列贵妃与贤妃。
顾姗当然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因为有这件事,顾婵这辈子实在没办法用尊重长辈的心情去对待薛氏,但到底是在众人面前,她只能选择不出声,转而观察祖母的面色。
蒋老太太果然露出几分不悦之意。
众人各有心思,冷场几息,还是齐氏率先打起圆场,“要我说这是珊姐儿福气好,到底是母亲亲手带大的,感情深厚,这才舍不得早嫁,要跟家里多留两年呢。当初我想让万林早些成亲,他岳丈家里就是不松口,说是就一个女儿舍不得,非得等到姑娘十八了才给过门。”
“可不是,原本我和三爷也打算留璨璨到十八……”宁氏附和着,说到一半突然住口。
她虽然不像顾婵那般接触过薛氏的下限,但多年妯娌,对方的心病还是能揣摩一二的。她的话实心实意,听到薛氏耳中恐怕会变味。
果听薛氏哼道:“哦,三弟妹的意思是不想婵姐儿嫁是吧,没关系,我们珊姐儿想嫁,就让婵姐儿装个病什么的,姐代妹嫁,妹代姐嫁,又不是没有先例……”
这会子就是傻子也看能出不对劲。
冯鸾并不傻,她向顾婵抛去探询的眼神。
顾婵眼风往薛氏那边扫过,再把嘴角向下一垮。
这是小姐妹两个在幽州与众家女眷交际时的惯用动作,看不惯哪个或者有旧怨又不方便当场开口时,便互相用这般神情示意。
蒋老太太当然将两个姑娘的举动看在眼中,就算她不知道她们的约定,也能猜出大概意思。孙女便罢了,孙媳妇却是头一次见面,薛氏竟然不顾脸面至此,蒋老太太更加恼火,出声喝斥道:“我看你戏本看多了,以为都像唱戏那么容易呢?璨璨嫁得那是皇子,是王爷,把新娘子李代桃僵,便是欺君之罪,全家都得掉脑袋,搞不好还株连九族,连你娘家一块儿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