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火速赶了过来,商有端扯了块官袍随便裹了裹伤口,夹起来贴着墙根矮身飞驰,前面有口水井。背起尚书大人,知道他听不懂还是说了一句,“你最好抱紧我。”慢慢下到井里,双脚踩着突起的砖块,双手紧攀凹槽,缓缓下移,轻轻盖上井盖。水面离井口有五六米的距离,越往下越是伸手不见五指,过了很久,贴近水面才停了下来。尚书大人这份罪受得,“呜呜”闷哼,商先生腾出手来,毫不客气地掐在他伤口上,“你最好听话一点。”
尚书大人果然听话,双腿夹紧商先生的腰,没受伤的手臂绕住他的脖子,脑袋垂在他肩膀上。
外面嘈杂喧哗人仰马嘶,闹闹哄哄一直没平静下来,商先生皱眉,只能断断续续听懂有限的几句话,“……包围起来……”“……马找到了……”“……没看见血迹……”
隐隐传来井盖移动的声音,商先生迅速沉入水下,转过头来贴着尚书大人的耳朵悄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伤更重了。”没一会儿,井盖移开,光线太暗,况且从亮处往暗处张望,视线所及范围极其有限。
直到日影照进井底,商先生断定:中午十二点左右。
外面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声不成声调不成调。商先生从井底慢慢爬上来,在井口侦查一番,空无一人。
尚书大人往地上一躺,胸膛剧烈起伏,脸色赤红,眼睛黯淡无光。
商先生叹了口气,安抚性地笑了笑,解开嘴里的布条,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背起来走街窜巷,一路遮遮掩掩地回了陈家老店。
陈老汉陡见满身是水的商有端,吓得双腿瘫软,直挺挺跪下来砰砰磕响头。
商先生抬脚把他踹了个跟头,“准备衣服和饭菜。”
“啊?”躺地上不知所措。
商有端径直走进自己房间,对陈老汉勾勾手,老板一骨碌爬起来,猫腰缩肩跟了进来。
把尚书大人放到床上,摸了摸额头,烫得吓人。
而尚书大人则直勾勾地看着商先生。
拍了拍他的脸颊,商先生从墙角拖出自己的旅行箱,打开,取出个体温计,甩了两下,瞧瞧刻度,走过来,“张嘴。”
尚书大人望着他的眼睛。商先生直接捏起他的下颚,塞进舌头下面。
没一会儿,拔出来,“39度2。”说完走回行李箱边,尚书大人的眼神一路追随。
把行李箱拖到床边,解开他的衣服,一眼瞧去,伤口红肿,血色发黑,就差流脓了。
找出药物,清创、上药、包扎,速度极快,手法娴熟。把剩余的胶布往箱子里一扔,笑说:“你可能是我祖宗。”
把尚书翻了个身,裤子扒开,尚书大人大惊,顾不得疼痛豁然挺起上身,商先生一肘子击在他后背上,顿时软绵绵地趴了下去。
旁边的陈老汉傻了,彻底傻了,瞪着俩田螺眼睛,双腿一软,倒地不起。
商先生取出针筒,按上针头,拿出两小瓶药物,抽进针筒里,从塑料袋里捏出个棉花球,走过来,消了毒,一针扎了下去,尚书大人身形立刻僵直,液体缓缓推入体内。
商先生也不想着帮他把裤子提上,就这样晾着,于是——
大明朝堂堂的二品大员,南京军区总司令,居然湿淋淋地光着屁股趴在床上,这画面很是赏心悦目啊!带着沁人心脾的凄楚苍凉美,哈哈!
朝陈老汉勾勾手指,老头慌忙连滚带爬地赶过来,跪地上一脸虔诚地看着他。
商先生慢条斯理地找了个塑料袋,把所有用过的零碎扔进去,扎紧袋口,弯腰放进行李箱里。
随后拖了把椅子坐下,取过笔墨纸砚,架着二郎腿托着腮一圈一圈地研墨,蘸饱毛笔,支着额头神情异常肃穆,不停地思索:“衣服”和“饭菜”的繁体字到底怎么写?
陈老汉眼巴巴地等着,干咽唾沫。
尚书大人转过头来。
商先生皱起眉头,嗯,终于有点儿书生气质了。
☆、11
“吧嗒”一滴墨汁坠到纸张上,顿时晕开,商先生将笔放下,顺手从架子上拿了两本书,《道德经》《南华真经》,翻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商有端喃喃自语:“他居然真当过道士?”失笑,“古文化知识真够丰富的。”
于是——
床上趴着一个,地上跪着一个,桌边坐着一个。
床上那位终于把裤子提上了,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商先生。
地上那位双膝着地,双手也着地,仰脖看着商先生,半天眼珠子都不动。
至于商先生嘛,人家圣贤着呢,孜孜不倦地读起书来了,线装竖排版繁体字,道家经典,作者老子加庄子,翻完《道德经》翻《南华经》,您说哪本不是哲学大师的传世巨着?博大精深绵延几千年,世代受人敬仰膜拜。但是,商先生把书往桌上一抛,“没找到衣服和饭菜的繁体字。”
于是,商先生提笔直接写简体字,纸张飘到老板膝盖前,陈老汉眨巴眨巴眼睛,抬头冲商先生接着眨眼睛,“我不识字。”
那你看什么《南华经》?扫了老板一眼,这老头吓得“砰”一头趴地上了。
商先生从行李箱里掏出香烟,点上,抽了一口,左手夹着,右手接着写——贵姓?居然还打了个问号。朝尚书大人抖了抖纸张,大人愣了好一会儿,念:“姓……姓……难道是……‘贵’?”
商先生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个烟圈,重写——姓贵。
“齐。”
伸手指轻轻敲了敲香烟,烟灰飘飞,递了份纸笔给陈老汉,老头屁颠屁颠地给尚书大人送去了,大人左臂有伤,根本抬不起身来,下巴压着纸张,眼神使劲往下瞟,这个费劲啊,写了个“齐”字,忙出一身汗。
商先生挑着眉梢看看字,再看看人,一字未说,接着写——里哪在淮李。
真不错,五个字就最后一个不认识,尚书大人还是很感激的,够着脖子写——知不。
商先生把笔一扔,歪在椅子里抽烟,眯起眼睛,神色阴郁,瞬也瞬地盯着尚书大人。原本大人还能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渐渐地,渐渐地,败下阵来,写——知不实委。
“是吗?”商先生懒得写字了,“你最好能早点想起来。”
这时,门外大街上由远及近传来熙攘声,四面八方中气十足地嚷嚷:“捉拿逃犯商有端,窝藏者以同罪论。”
商先生掐灭香烟,退到窗边,悄悄查看,十二个人,踹开隔壁裁缝店的门,大呼小叫了一番,趁便顺了两匹缎子拉拉扯扯地出来,一个个嘻嘻哈哈满载而归,那叫一个琳琅满目,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要什么有什么,估计一路扫荡过来的。
这帮土匪拐了个弯,直奔陈家老店,商先生走回来,一手扯着地上老头的衣领,一手掐着床上官员的肩膀,轻飘飘地从窗口跳出去,勒得老头一个劲翻白眼。踹开隔壁的后门,主人听见异响转过头来,看清来人,顿时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直挺挺瘫了下来,“公子……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唔唔……”说着说着这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居然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