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班子散了,三秀就随父亲搬到了水仙庙。据说是因为这庙里住持师父和林庆福有那么一点相识。三秀也不甚明白,就跟着父亲住进了庙西北角前朝书生们常住的屋子,与僧人们东北角的禅房互不相通,另有小门开向外,一入夜便里外落锁,以避嫌疑。屋子有里外两间,父亲住在外间,女孩子住在里面。一桌一凳都比以前介福班的家里简陋寒酸。父亲觉得委屈了女孩子,三秀则不甚在意这个。她说,住持师父不怕外人议论容我住下,我早就已是感谢都来不及了。住持师父和善的笑了。
于是一家人就这样住下了。屋子虽小,一家人还是将它收拾的一尘不染。天未亮时候,林庆福就带着三秀出寺去,走到避人地方去练嗓。接着到城外找不出名的茶楼饭馆卖艺,找得到就唱上一天,找不到就只好回来。故而一家人难得聚头,饭也只好各自填肚子。但是每次要出门时,三秀都会笑着拜托瓶娘好好看家,林庆福瞧见了总是叹息。
但很快就生了一件事。
是春天快要结束时候,城里的桃花刚谢时的事。
那天三秀在一家女茶院唱戏。老板娘见三秀累了,便在工钱之外,裹了一手帕甘草话梅给她润喉咙。结束了一天的事,三秀走回水仙庙。晴明的日子,夕阳很好,尘土也不大。想到瓶娘以前就喜欢吃零食,三秀的脚步更轻快了,路上又额外买了些小菜和点心,仿佛这天是个节日。
推开小门,三秀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却没听见回音。走进院子,也没有人。她便知道父亲还没回来。这正合她的心意。若是父亲回来了,看见她带回来的几颗话梅,免不了要责备她不该接店主人给的东西,于是三秀心里想着瓶娘开心的模样,手向房门推去。
她马上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里面正响着小孩子嬉闹的声音。门开了。三秀呆住了。
裹着话梅的手帕无声的落在尘土里,话梅滚得到处都是。
映入她面前的是早已散架的轮椅,和两个同样呆住的小沙弥。他们仍然摆着打仗的姿势,一个人拿着扶手的横木当枪,一个拿着轮子当盾牌,两双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三秀。仿佛她才是闯进来的那一个。
而留守家中的瓶娘却并不在这里。
先清醒过来的是三秀。她强行平静了下来,问:
“她呢?”
两个小沙弥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一齐把手里的家伙一丢,朝三秀冲过来,其中一个用脑袋往三秀的肚子上猛地顶了一下。那一顶着实力气不小,三秀吃痛,趔趄了一下。两个小鬼趁机夺门而逃。三秀立时追了出去。小鬼们很快溜进了僧房。三秀不能追进去,只能在僧院门外叫喊起来。
“施主,怎么回事?”住持和尚拿着念珠走了出来。
“师父您来评评理吧。他们毁了我家重要的东西,我家的人也不见了。”
师父一听,关心起来:“是什么东西?又是谁不见了?”
小沙弥们这时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道:“师父,我们就玩了两截烂木头!”
三秀一听到“烂木头”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正要说点什么,背后忽然传来父亲沉稳声音:
“怎么了,三秀?你怎么跑到师父们这里了?”
林庆福刚刚回到家不久。看样子,他一听见了三秀的喊声,就很关心的赶来了。
“爹,瓶娘不见了,那椅子也被他们玩坏了!”
林庆福的神情又一下子变得有点忧郁。他对三秀说:“这事就让我和师父商量吧。”
三秀道:“我昨天就瞧见他们鬼头鬼脑的从咱们那儿溜到了庙外去,没想到今天居然这样霸道起来!”
小沙弥们一听,连忙抗辩起来。
林庆福没有管那些孩子,而是对三秀道:“交给我吧。”
“可是瓶娘她……”
林庆福沉默了一下,道:“你没有看见她吧。她就在里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