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本来就是横竖看江铮不顺眼,早先卫长嬴才习武的时候,她也跟过去看,结果没到一个时辰就被江铮忍无可忍的逼出院子——贺氏不走他走——这些年来她也只能在衔霜庭里骂一骂江铮出气。如今听朱阑这么一说,直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恨道:“好个老货!居然敢这样对咱们大小姐!真当他能反了天去了吗?!”
当下就怒气冲冲的一拍长案,连衣裳都不及更换,就直奔卫长嬴学武的院子——未想她才到那院子外,还没先声夺人的一路骂进去呢,就眼尖的瞥见了院墙外一主二仆三个人,正站在墙根下听着壁脚。
贺氏见状一怒,待要上前呵斥她们没规矩,定睛一看,那到嘴边的话就不自觉的咽了下去:这三人正是宋在水领着她的使女春景和夏景。
半面都爬满了薜荔的院墙下,穿着水色洒绣折枝曼荼罗窄袖上襦、系群青百褶裙儿,从装束到气度无一不是堪称楷模的大家闺秀的宋在水,手捏一把牙色团扇,扇下还系着一块碧色森森的玉蝉,蝉下再拖了两寸来长的绛色宫绦。这会,团扇要碰不碰的抵在下颔上,嘴角微勾,梨涡浅笑——衬托着那一片绿油油的薜荔,半点不用添加,临摹下来直接就是一副盛夏惊鸿一瞥的娴静美人图。
然而这位美人如今做的事情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她是摆明了聚精会神的听着墙后传出来的话儿,压根是连掩饰都懒惰为之。
可宋在水不掩饰也有她不掩饰的底气。就是后院里仗着卫长嬴受宠、对着等闲使女,不高兴了直接一掌扇过去还不许哭出来的贺氏,见是她也立刻噤了声。这位娇客又是江南宋的嫡出小姐,又是未来的太子妃乃至于皇后娘娘,连卫家的长辈们都没对这位宋小姐说过句儿重话的,贺氏纵然奶大了卫长嬴,也没这个胆子开罪她。
她这么一迟疑,宋在水那边却也看到她了,究竟是被宋家老夫人按照天下女子表率的要求教导出来的人,当场被撞破了偷听,宋在水却是若无其事,脸都不曾红一下,就笑着上来招呼:“贺姑姑来寻长嬴吗?”
贺氏自也不会没眼色的去问宋在水方才在听什么,忙赶前几步行了礼,赔笑道:“是呢,方才听小使女说了些事儿,过来探一探。表小姐也是来寻大小姐的吗?如今可是不便进去?”这就是故意为宋在水个台阶下了。
宋在水举起团扇略掩了嘴,带着笑意道:“我恰好路过罢了,听着长嬴在里头说话的声音才停了下来呢,倒没想着进去打扰。”
又道,“姑姑来寻长嬴吗?我就先回鸣瑟居去了,今儿个的琴还没练呢!”说着就施施然的带着使女走了开去,干脆利落,毫无局促尴尬之态。
贺氏扭头望了眼她自始自终都从容不迫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就替自己伺候的卫长嬴对宋在水羡慕嫉妒恨,暗想:“大小姐若能养这么一身气度,何愁往后入不了苏夫人的眼?”
却不知道她心目中端庄典雅、雍容大度、极具大家之风又镇得住场面的宋在水,才离了她视线,就被心腹使女春景调侃:“贺姑姑还没说什么呢,小姐就这么落荒而逃了,仔细卫小姐知道后,更加笑话小姐。”
一派端庄正经的宋在水正气凛然道:“什么落荒而逃,我往日教你们念书都念到哪儿去了?这最多叫顺势而退!”
“也不是什么紧要话,小姐要听,何不进去听?在外头站着,也难怪贺姑姑见了迟疑。”夏景平常话不多,这回却开了口,语气里透露出埋怨,“传了出去总归不是好名声!”
“好名声有什么好?花团锦簇的被捧成天作之合抬进宫里去?”宋在水顿时黑了脸,冷笑着道,“这几十年来,长乐宫是人住的吗?我巴不得声名扫地了也好过进未央殿里去被作践死!”
“……”两名心腹使女对望一眼,都明智的不作声了——宋在水如今盼望着皇后、太子失势,自己好趁机解除婚约已经盼望到了近乎走火入魔的地步,转着三两个弯都未必能搭上这门婚事的话题她都能联想起来……
☆、故事
更新时间:2013-08-06
贺氏才上阶就听到了院内传出来的话——
“……照江伯这么说,这几位镖头身手既是这般了得,他们出镖,岂非一路顺畅无阻?”这是卫长嬴的声音。
看来是在听江铮这杀千刀的讲行镖的故事?
贺氏眉一皱,心想,大小姐什么身份?听这些江湖草莽的事情简直就是脏了双耳!这杀千刀的江铮果然是该死,明知道大小姐明年入夏就要出阁了,也不知道说些应景有用的事情,说这些打打杀杀的……根本就是存心不良!
她正要立刻推门进去喝止江铮,然而转念一想——就这么说江铮不好,卫长嬴大抵会帮着这杀千刀的圆场,索性站在门外听了起来,决定抓到痛脚再进去,也好将这杀千刀的驳个哑口无言。
就听江铮洪亮的声音道:“大小姐这话可是错了。”
从来听不得旁人说卫长嬴不是的贺氏脸一黑——暗骂这姓江的果然该挨千刀万剐,开口就说主子错了,这是哪家做侍卫的规矩?
卫长嬴倒没怎么在乎,好奇道:“咦?”
“这几位镖头是镖局里镇场子的,等闲之物哪里会用他们出镖?所以见着这几位镖头,即使晓得神勇,但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冲着他们怀疑所保货物是宝的匪人只会更多。”江铮不疾不徐的道,“更何况,行走江湖,武艺却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还是经验。”
“江伯说细些嘛!”卫长嬴催促道。
江铮道:“大抵镖头武艺高明,匪人不敢硬拼,也不愿硬拼,多半都是来阴的。”他举着例子,“譬如说,提前收买了沿途打尖的客栈酒肆茶庐下蒙汗药,狠一点的索性直接下见血封喉的剧毒;更有派出小股人马,昼夜不住骚扰,使之疲惫;还有的早早在镖局的人手里预备了内应……”
听着江铮的话,贺氏一瞬间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卫长嬴出阁后,在沈藏锋的吃食里下了蒙汗药,等沈藏锋被迷倒后,下死手狂揍沈藏锋……然后每日关起门来暴打沈藏锋不迭,使之疲惫不堪,不得不告饶……同时又收买沈藏锋的身边人,把个沈家三公子管得好比粗使使女那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这,简直荒谬之极!!!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用力推开院门,快步冲进去!
这间专门用来供卫长嬴习武的院子有个极为广阔的庭院,四周俱是架空离地有三步石阶的回廊。
庭院东南角落,种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如今枝叶弥漫,把整个庭院遮了个不见天日。因为是日头最盛之际,庭中不觉得阴暗,骄阳照在层层叠叠的梧桐叶上,抬头看去犹如顶着一片翡翠天,反而撒了一庭柔润的明亮。
在梧桐树下,安置着石锁、沙袋、武器架等习武所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