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镜把眼在他二人间睃一睃,敛了些戾气,“回?头我送你们一套官窑的。”
玉漏轻笑道?:“就是?三爷大方要送,摆在这屋里也不配。多谢三爷。”
池镜点点头,看见她提了桌上的水壶要瀹茶,那水偏又搁冷了。她重要提到茶炉上去烧,池镜早是?不耐烦,就说:“别忙,我这就走?了。”
玉漏扭头向门口看一眼,“雨还下着呢。”
“小了许多。”池镜说完便向西坡稍微点个头,拔腿向门外走?。
他就要这么走?了,没有玉漏料想的三人对峙撕破脸的情形,吵都没有吵一句。她不免感到灰心,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拧着那水壶不知该搁在哪里。
西坡看她一会,开口提醒她,“去给三爷送把伞吧。”
玉漏在门上扭头看他,笑了一笑,“算了。”
一说“算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似的,有种经过山崩地裂后的宁静。她这一刻是?真打算放弃了,看着西坡立在那窗前,也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十分?不甘。因?为是?西坡站在那里,像是?许多年的一个梦就杵在眼前,也许伸手能碰得到。这世上倘或只有一个男人会爱她,她相信西坡有这可能。
西坡却望着她一笑,那笑显得衰颓,“还是?去吧。”
玉漏眼睛里不可置信的光晃了晃,一层灰心又蒙上一层灰心,整颗心都是?雾濛濛的。她转了下脚尖,像要朝他走?过去,不想忽地听见池镜在院内喊了声,“你就是?这样当?差的?连把伞也不替主子想着?”
他走?了这会还没走?出去,很奇怪,他总是?能将她从一些将要难堪的时刻挽救出来。
玉漏只得拿了把伞去送他,一出院门,伞高高地擎在他头顶,却是?心不在焉。
要是?方才池镜不叫她,她走?去要对西坡说什么?难道?说她从此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她想想就觉得后怕,西坡从没有说过留她的话?,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你真打算嫁给那王西坡?”池镜先问。
玉漏怔了一瞬,方淡然地点头,自己也有点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了,“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池镜马上想到自己先前说过的话?,直觉她这是?回?敬,显然她是?听了那些难听话?的缘故,觉得终于是?没可能了,才打算拣个人另嫁。自然而然就拣了西坡,她带着和他赌气成分?,但也未尝不是?余情难了。
他险些脱口而出打算要娶她,想想又很不甘。他知道?只要他肯说,玉漏必定?能立刻抛下西坡重投他的怀抱。可同时也知道?,诱惑她的不过是?除他这个人以?外,他的那些身外之?物?。
“你要给人做继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长大了不见得会念你的好。”
玉漏在他肩后瞟他一眼,见他嘲讽式的笑,就说:“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儿?的。”
池镜仍受了这话?的刺激,忽然回?头瞪她,又忽然笑着接过她手里的伞,向前贴近了一步,拿下半截轻轻撞了她一下,“你和这么些男人拉扯不清,就是?生个孩儿?,能保得住是?谁的?”
玉漏向后退了一步,把脸瞥到一边,“从今往后,我打算从一而终了。”
仗着雨巷无人,池镜一把将她揽过来,伞放得低了些,把彼此的脸罩在里头,“你打算对谁从一而终?”
两?人的脸都给油纸扇映红了,玉漏发?现他眼睛里也有点红,像是?急出了些狠态。不过他急也急得有理智,到这会也不向她许诺,他只想“要”,自己又不肯“拿”一点出来,两?个悭吝的人,谁都怕没回?报。
“谁是?我丈夫,我就对谁从一而终。”玉漏盯着他的眼,颇有股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坚毅。
池镜笑道?:“你以?为我怕?”
“我也不怕。”玉漏还一味紧盯着他的眼看,“反正就是?这样了,我爹亲手写下和王家的订婚书,果然到时候,连他也不能反悔。”
池镜倒给她看得有些委顿,他倏地明?白是?和什么人在打赌,一个没钱没势没牵挂一无所有的赌徒,想赢归想赢,却也不怕输。他想着有点泄下气来,神?色满是?懊恼,眼睛控制着不看她,望到人家院墙上去。
玉漏还能容得他深思熟虑么?她没那么傻,他一思虑,少不得又要冷静下来了。她没给他机会,欲要转背回?去,鞋尖刚一转,却一下给池镜拽住。
他攥紧了她的腕子,还是?那懊恼的神?色,“那老太太那头,你要如何交代?”
“老太太不过是?好心,又不是?要强把我配给谁,有什么不好交代?”
他伸出舌头抿了下唇,渐渐有些发?急,“那王家太穷了,还不如凤家。”
“我和凤大爷是?早就完了。”玉漏渐渐在心头笑起来,趁机道?:“倘或当?年不是?我爹娘嫌贫爱富,我早就和西坡成亲了,也不会有唐二爷,有凤大爷,有你。”
说着,她脸上跟着释怀地笑起来,“现在倒好像一切归了原位,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伞的红光映在她眼睛里,像是?日暮的余晖,有种“一切都完了”的末日之?感。池镜这一刻知道?是?赌不赢她了,因?为他对她抱的期望,比她对他抱的期望要多。
玉漏又要走?的样子,试着抽了两?回?手。抽一回?池镜便攥紧几分?,直到攥得她眉头锁起来,他才咬着牙道?:“我说不娶你了么?”
玉漏怔一怔,“什么?”
“我说过不娶你么?”话?一出口,就有一泻千里的痛恨,他将她往身前狠拽一把,“我说过不娶你么?我说过不要你么?!你急着和人定?什么亲!”
玉漏在他身前完全动弹不得,伞外淅沥沥的声音很杳渺,他说的话?又好像从远方回?荡过来,她渐渐才敢信他的确是?说了。
她的鼻子给雨起洇得发?酸,怕他是?一时冲动,冲动过后又后悔,便冷静地向下一撇眼,梗起脖子道?:“你说过的。说了好几回?。我也等了你好几回?。”
池镜真是?恨她,恨她在此刻也没有感动也没能哭起来,还盘算着怕他后悔,要逼他一口咬定?。他只好低下头一口咬在她嘴上,他把伞反倒举高了些,恨不得给人看见他在亲她,让她名节扫地,谁也不肯再要她。
却没人走?过这里,他最后又是?恨,又是?一种倒戈卸甲的无奈,“从前说的不算,这回?算数。”
玉漏推了他一下,目光仍是?怀疑,“凭什么这回?就算?我凭什么这回?又要信你?”
池镜望着她,慢慢散淡地笑起来,“你聪明?伶俐,持家有道?,博古通今,连老太太都格外看中你,除了家世不大好,哪一点不是?池家三奶奶的绝佳人选?难道?你妄自菲薄,连自己也不信?”
有这些话?玉漏倒放心下来,他说什么都好,只是?千万不要说是?因?为爱她,那才是?最不可信的话?。
自然池镜也不会说那些胡话?,他已把他的婚姻押上来了,再要他押别的出来,他还没傻到那地步。
他一下又把她拉到怀里来,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笑道?:“还有,我怕你生个孩子出来,又不是?我的。”
玉漏推开他,以?为是?双方议和后缓和气氛的玩笑,也跟着笑,“方才那是?说的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