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不出意外,再有三个月,这家店与物业租约到期,她就要失业了。
这种店,开得下去才是有鬼了,不说那些看不出名堂却标出天价的钢笔茶伴文房四宝,就连一本无甚特别的家庭相簿,只因外边套了个硬纸盒、封面上绣了几笔金色线,就卖229元。
傻子才会买。
她每天站着,微笑,心里丝毫不慌,失业便失业了,以她的勤快与好脑筋,怎样都能活下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十一月的某一天,这店里还真来了个傻子。
她想,看着年纪轻轻唇红齿白的,将来指不定要被这险恶社会骗得团团转了,真作孽啊。
一边想,一边对傻子说:“精品相框要不要也看一下?”
12-1
直到学期末,周予都没能再与方泳柔认真地说上话。
方泳柔好像在躲着她。更确切来说,是她俩都在躲着对方。
但她们每天至少会有一次短促的交流:自生日聚会的周末之后,每天早读下课,泳柔都会帮周予带早餐。
她敲敲她的桌子把她从瞌睡中唤醒,将一袋包子与一杯热豆浆放在她桌上,“天天不吃早饭,胃坏掉了。”这么说完,她就慌忙想要从她面前溜走,刚背过身,又回过头来,嘴角挤出一抹拘束的微笑,说:“谢谢。”
谢谢你解燃眉之急的礼物。
这在泳柔心中,是好大一个人情。
她跑回座位上,假装写作业,又假装转身跟李借东西,再假装起身去倒水,各种挪移,其实只想偷看周予一眼直到她看见周予把她买的早饭全吃完了,这才总算放下心。
两个肉包子,一杯热的甜豆浆,她断定周予爱吃,于是一连买了十天,第十一天,就在她放下早饭准备溜走时,周予忽然叫住她:“。那个……”她回头。她以为债主不好意思了,要大善心,说以后会自己移驾去饭堂吃早饭。结果债主趴在桌上,将脖子缩在羊毛外套里,对她说:“明天能不能换一样?”
她满足债主需求,隔天就给换了皮蛋瘦肉粥,周予好像也爱吃,一勺接一勺吃得像个机器人,于是她又一连买了十天,周予终于忍无可忍,在晚自习上给她传来纸条:食堂早饭都卖什么?
她执笔回复,劲头简直像在写政治主观题,分别罗列几大食堂早上分别有几大窗口,每个窗口都卖些什么。
周予看了,只复道:明天不吃瘦肉粥行吗?
不吃瘦肉粥,倒是说自己想吃什么呀,什么都指着别人猜,迟早饿死你!泳柔心内嘀咕,拿尺子刷刷刷画出一个表,周一至周五,像排课表一样排好了周予的早饭,传回去问她:这样行吗?
行。
连带着这个字一起传回来的,还有周予的饭卡。
使唤起人来还真不带犹豫的,不过,这下不用她自己出钱了。她将债主的饭卡装入自己的卡套里。
其实,她有话想跟周予说。
但她也说不准她到底想说什么。
周予现从新风的办公室窗口可以望见排球场,小关师姐每日坐着的窗边位置看得最清楚,她坐在会议桌旁,只要角度合适,也可以看见。
她认识的人中,最常出现在球场上的人是齐小奇,其次是李,排球队由高二师兄姐们担任主力,高一陪练,因此没有时长要求,整个十二月,方泳柔每周只会出现一次,有时是周三,有时是周四。
方泳柔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打球也是,周予看了几次她们打排球,心里认定,这世上如果有一样与自己最八字不合的运动,那一定是排球虽然她和所有运动都八字不合排球是仰赖口头表达的运动,她听见她们在场上你来我往地喊“我来”,向队友示意自己会救起这个球,以免出现二人相撞的情况。她光是设想一下,就觉得这太难做到了,怎么可以那样自然、那样坦率、那样先人一步地表达出“这球归我了”呢?
对于周予来说,坦率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其实,她有话想问方泳柔。
但她也说不准她到底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