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叹道:“天天去讲那些四书五经,难怪我觉得你越学究气了。”
冯素贞也是叹道:“确实是被迫着又重温了不少书——怎么,公主也上过日讲课?”
天香自是不好说前世自己在皇侄的日讲课上睡了十年,便不答话,又在书案上翻看起了其他物件,看到一张墨迹淋漓的单子,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财物,立时了然道:“这是给梅竹准备的嫁妆?”
见冯素贞点头,天香叹道:“虽然你早就告诉了我,但我现下还是懵的,她和单世文是怎么……怎么就看对了眼的。”
冯素贞笑得清朗:“我当初倒是细细问过,说是当年因着太子——如今的陛下选妃的消息传来,梅竹心情不好。单世文恰买了酒去向她赔礼,因而陪着她大醉了一场,二人将府里的酒喝了后又去了错认水,喝了一整日。也不知怎的,单世文那小子就对我家妹子上了心。”
天香闻言不由得闷闷道:“当初,我看出来哥哥和梅竹姑娘似有情愫。只是,以梅竹姑娘的身份,若入皇室,难若登天。我这才将她送去了你爹那里为她脱籍更名,却没想到……”
冯素贞宽慰道:“这是他们两个的缘分不够,你不必为此自责。何况,她现在也有了新的机缘。失之东隅,得之桑榆。人生的种种际遇,本来就在取舍之间顺应着缘分生。不属于自己的因缘,又何必强求呢?”
天香心头一动,横波看向冯素贞:“那我与你,算不算强求?”
冯素贞抬头望着她,目光轻柔如水:“你我的缘分是水到渠成的,不是强求。”
天香心里暗叹:你哪里知道那许多啊……若非我有幸重来,又哪来的如今?
她错开冯素贞的凝视,将手里的嫁妆单子细看了一番,啧啧道:“太少了些。我之前不是说我府里的财物尽随你取用吗?好歹梅竹现在是冯家的二小姐,冯家嫁女,若是嫁妆太少岂不是丢了你的面子?”
“皇上赏赐的百匹蜀锦,我悉数充作了陪嫁。还有单家送来的聘礼,我也都折了进去,足足有三十六抬,不会失了排场。”
天香哪里肯听,立即唤了庄嬷嬷过来,令其拿出府库钥匙来,好给梅竹添几箱嫁妆。
冯素贞难以为情,忙推辞道:“这怎么好,这是公主私产,不好妄动——”
天香认真问道:“冯素贞,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你是我的……我的……”冯素贞瞥了庄嬷嬷一眼,一时语塞。
天香故意装作没听懂冯素贞话语里的迟滞,抬手点了点冯素贞的额头:“嗯,我是你的,所以,我的便是你的。”说罢,她转身出了水榭,带着庄嬷嬷去开了府库。
公主府的东侧挨着皇宫,因而也是最安全的地界,天香长公主的私房金库便安在东侧的地库里。
天香择了几处京郊的地契,又挑挑拣拣地选了几箱金银器皿,也知道若是添得太多冯素贞定然是不依,便打里头退了出来,指挥着府兵们将十箱物件搬到嫁妆库房里去。
沉默已久的庄嬷嬷忽地上前两步,扯着天香缀在了人群的后头。
天香不明就里:“嬷嬷怎么了?”
庄嬷嬷神色迟疑,似是终于下了决心一般开口问道:“主子的事,做下人的本不该多嘴,但老身还是忍不住想问问殿下,您和那冯素贞,算是怎么回事儿?”
天香讶然。
她不禁细细端详庄嬷嬷的容貌。一年多未见,嬷嬷从前的如墨青丝也染上了些许银霜,面上的细纹也更多了些。
天香南下走得急,而冯素贞虽被揭了女子身份,却仍稳坐庙堂,甚至入了阁——而且仍然住在这公主府中。以庄嬷嬷规行矩步的性子,怕是对此事想不通很久了。但她不知如何去问冯素贞,也不知道能问谁,兜兜转转,还是得问天香本尊。
天香沉吟片刻,斟酌了措辞,一字一句道:“虽然世上已经没有冯绍民这个人,但在宗室的玉牒上,我的驸马,仍然是冯绍民。不管她是冯素贞还是冯绍民,她都是我的驸马。”
庄嬷嬷略一点头:“老身明白了。”而后竟是未一言。
二人又走了几步,却是天香沉不住气了:“此事如此不寻常,嬷嬷居然不唠叨我?”
“公主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老身再唠叨。”庄嬷嬷声气平平,一如她往日的刻板语调,“何况,此事老身也不是没有见过。”
咦?
天香想了半晌,明白过来:“嬷嬷说的是宫里的‘对食’?”她前世好歹在宫里当了十年管家婆,对此事也是知悉的。
庄嬷嬷轻咳一声:“宫女们结对食,或是和太监结菜户,都是有的,我还给太上皇现在身边的顾全保过媒——只是,他们大多是别无选择,公主你和驸马这样,老身还是头一回见到。”
天香干笑了声:“嬷嬷既然见多识广,应该早就有此猜想了吧。”
庄嬷嬷略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老身是有觉察。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现下我们仍是叫她冯大人,她便如客居于此的客人,而不是驸马。她又一向端方有礼,情不外露,就连方才,她也没有说出所以然来。故而老身才有此一问。”
天香缓声道:“她那个性子……就是如此。嬷嬷,她是闺秀出身,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自从废了功夫,身子又弱了不少,怕是不知道如何顾惜自己。我不在的时候,有劳嬷嬷替我看顾着些她,也不需多花什么心思,只要待她如待我,就是了。”
庄嬷嬷长身低俯:“老身遵命——也望公主,好生照顾自己。”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东厢房处的库房,天香心里却琢磨开了:方才在水榭里头,天香随口一问,自己是她冯素贞什么人?
而冯素贞却没有回答。
名不正,则言不顺。
天香体谅冯素贞的语焉不详,若她是驸马冯绍民,大可大大方方地,将天香称作妻,但她,是冯素贞。
二人之间,既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
嗯?
天香心里泛起了一丝异样。
自重生以来,她心里装着冯素贞的一切,关心她的生死,关心她的衣食,关心她的前程,却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夫妻之实。
是没有名,但可以有实啊!
她脸上一热,忙将脸别到一边。
东厢房的库房挨着梅竹的闺房,本是将一间普通的厢房改出来的。
梅竹对外的身份是冯家的二小姐,嫁妆自然是备了不少的,何况还有皇帝御赐的百匹蜀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