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出沉闷的呼吸声,蒋洛清的眼角隐约泛红,那是怒意的红光。他的双手攥得很紧,仿佛不相信眼前这个警察能够看清他的运算。
陈争仍旧盯着他,继续说:“现在林平街传言蒋洛清一家死在偷渡的路上,这也是你们的把戏。你只需要拿到蒋洛清的身份,他们是怎么死的,和你没有关系。但只是拿到身份还不够,蒋洛清是真正的底层,你需要学历来包装自己,达到你本人应该达到的位置。”
“高考?但你的学业已经荒废多年,而且除了数学,你其他科是短板。所以你被安排到筑庆一中这种名校率惊人的重点高中,在那里,你飞快补上了高中欠缺的课程,然后回到嘉徽市秘密参加高考。那位协助你的王迈被利用之后失去价值,被灭口,而你当时已经在万青理工开始新的生活。”
“你的任务是成为一名老师,这和你本来的志愿本就吻合,当年得到张老师的手表时,你也有信念,想变得和他一样,只是后来的变故让你的人生跌入谷底,而成为蒋洛清之后,你又可以回到本来的轨道上来了。你是郝乐,所以你会在大二回到故乡,所以你毕业后不留在万青市,也不回嘉徽市,这里才是你必须选择的地方。你的实际年龄,比你证件上的大。”
蒋洛清眯起眼,视线危险,像是一桩被冰封在原地的尸体。
“你背后的人让你先安安稳稳当几年老师,你确实很出众,第一次带学生就带出了成绩。当我看到你的教学履历,我觉得奇怪,你这样充满干劲的年轻老师,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带高三了?”陈争说:“因为你接到了任务,你的时间和精力不允许你将他们带到毕业!刘温然崇拜你,相对的,你要控制刘温然简直轻而易举,她收到的玩偶是你送的,干扰监控的人也是你。不,你有一个团队,是你团队里的人。”
“刘温然在你们手上,你设计了她的失踪,一旦警方开始调查,玩偶的事就会在校园里疯传,想象力丰富的学生们会自搞事,恶意被激,校园陷入动乱。最早做玩偶的那个人,余贞笑,她和刘温然一样,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她对周汐虽然抱有恨意,但从她长期去福利院帮忙的行为来看,她是个内心温柔善良的人,而你们的特长是,将一个善良人内心藏着的阴暗解放出来。你们早就接近了她,利用她散布玩偶。事情酵之后,又利用许兴豪贩卖玩偶。现在许兴豪已经死了,她们呢?”
蒋洛清终于出笑声,“陈警官,我是数学老师,你说的这些我根本听不懂。我只能回答你,我不是什么郝乐,更不可能伤害我的学生。我理解你们警察的辛劳,但找不到凶手也不能变成魔怔人啊,对吧?”
说着,他甚至伸出手臂,“你说我是郝乐,那就做dna比对,证明我是。”
陈争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可能做比对,因为当年郝乐并没有留下dna信息,蒋洛清正是知道,才会这么说。
陈争不理会他的挑衅,“刘温然、余贞笑、许兴豪,对了,还有早就失踪的赵雨,都是你们计划里的螺丝钉,被你们完全掌控,没用处了就灭口。但吕鸥却是一个例外,他突然撕破了你们的网,你们不得不对他出手。这个计划外的变故让你心神不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或许挑衅过你?你心中动荡,在上班之前找出很久没有戴过的手表,将它戴上,寻求内心的平静和支撑。你记得,张老师在送你表时对你说过,老师看好你。你需要这样的精神安抚。”
蒋洛清神情又是一变,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但嘴上仍是什么都不承认,“吕鸥失踪我也很着急,说到底,这不都是因为你们警察迟迟不能破案?”
陈争笑道:“别急,嫌疑人已经送上门,破案是迟早的事。”
蒋洛清目光幽暗,陈争起身俯视着他,“蒋老师,我再问你一次,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半分钟的静默后,蒋洛清咬牙道:“我是无辜的。”
陈争这场审讯把孔兵都给听愣了,他怎么都没想到,陈争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梳理出如此完整的线索,但问题也出在这些线索上,警方没有能给蒋洛清定罪的证据,他一口咬死自己不是郝乐,而鸣寒那边,基本已经不可能找到蒋家的亲戚。
“怕什么,现在不是已经有第一个突破口了吗?”陈争将物证袋放在孔兵面前,里面装着的正是蒋洛清的表,“蒋洛清说表是他父亲在他叔叔出国之前送的,那起码也有三十多年了,张老师获奖是二十多年前,如果能确定这块表的生产时间和张老师获奖的时间一致,就能证明蒋洛清在撒谎。这虽然不是什么直接证据,但有总比没有好。”
孔兵接过物证袋,盯着陈争。
陈争刚审完,思绪稍微放空,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孔兵的目光,几分钟后才和孔兵四目相对,“嗯?”
孔兵啧了声,“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你这个人,也有这么有干劲的时候啊?”
陈争:“干劲?”
孔兵有点尴尬,词不达意,“就是吧……你刚才和蒋洛清说那么多,他一口否认,我们现在还真没办法。我本来以为你……你会挺郁闷,但你好像……燃起来了?”
陈争笑道:“是啊,他给我浇了一桶油。我本来就不指望靠单纯的推理让他认罪,他要是这么容易对付,我们也不至于在这些案子上耽误那么多时间。你看他的反应,他嘴上说着无辜,真的无辜吗?”
孔兵哼哼道:“别说警察,就是普通群众,也看得出他有问题!他听到郝乐时的反应根本藏不住!”
“这就对了。”陈争说:“我们已经盯住了这个人,他的一切都会被放大,他的行为不可能丝毫痕迹都不留下,找到证据只是时间问题。他的通讯设备还是没有新的现?”
孔兵摇头,“里面太干净了。还有他家里也太干净,明显被清除过。”
陈争说:“他这样的老师,工作稳定下来后,基本都会买房,但他一直选择租住,华泉小区不一定是他唯一的住处。”
孔兵皱眉,“他还会住在哪里?”
“这就轮到我们排查了。”陈争说:“蒋洛清的爱好是跑步,他经常在清晨和晚上下了晚自习之后跑步,路线不定。他的说法是想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但我估计,他有一条相对固定的路线。”
孔兵也像被浇了一桶油,“我马上去查!”
办公室只剩下陈争一个人,审问蒋洛清时的沸腾情绪逐渐回落,虽然刚才对孔兵说了像是被浇油,但陈争很清楚,破案的曙光越是迫近,身为刑警就越是要冷静,并且扛起随时可能降落下来的压力。
而片刻的出神之后,他又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肩负压力的人了。但为什么,他并不排斥这样的压力,甚至感到一丝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