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洛清解释,并非是自己太势利眼,而是学生这个群体本来就有一些规矩,比如相同家庭条件的人更容易走到一起。周汐家是开公司的,生活优渥,小团体里的其他人情况也和周汐家类似。而刘温然和没有正式工作的母亲一同生活在竹泉人眼中的贫民窟兴文街。
他有阵子甚至怀疑,刘温然是被周汐她们欺负了。同样的案例比比皆是,富家女们需要一个或者一群服务她们、追捧她们的跟班。但他观察了一段时间,现刘温然没有被欺负,这群女孩关系是真的好。
当时他想,可能是刘温然生来性格就开朗大条,正好周汐等人也天真善良。同时校服也成了青春期女孩的保护层,不会暴露她们的贫困和窘迫。
高一第一学期活动很多,刘温然的出彩表现让他逐渐对她放心,于是将去刘温然家家访的事延后,打算做完另外几名重点学生的家访后再去刘家。
12月,刘温然已经彻底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了,不少外班的学生都知道13班有位“白富美女神”。蒋洛清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展已经偏离了自己的设想。刘温然确实漂亮,但和“富”是真的全不沾边。他不由得设身处地地想,刘温然听到别人说她富有时,会觉得难堪吗?会觉得别人是在讽刺她吗?
青春期的男孩女孩,有时脆弱得要命,一句成年人听起来正常的话,也能将他们逼到绝境。蒋洛清担心刘温然受到刺激,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惊讶地现她不仅坦然地接受“白富美”这个人设,似乎还是她自己有意让别人认为她和周汐一样,家庭也十分富裕。
蒋洛清和其他年轻老师一样,也学过基础的心理学,觉得看似正常的刘温然其实很不正常。他有些懊恼自己没有尽快接触刘温然的母亲,他甚至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刘温然偷了家里的钱,以此来维持人设。
不能再等下去了,蒋洛清心想,自己必须立即去一趟兴文街。
兴文街离十中并没有多远,却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蒋洛清只去过那一次,从此再也不想去。此时回忆当时的情形,他都忍不住眉心紧皱。
“那里的人对于我这种看上去就和他们不一样的人……怎么说,会用毫不掩饰的眼神盯着看,好奇、贪婪,想从你身上得到点什么。对了,还有憎恶。”蒋洛清苦笑,“我不是富人,只是个普通的老师,房都还没买呢,但他们的仇富情绪都会落在我身上。”
蒋洛清当时就想逃走,但想到自己是个班主任,来这一趟是有重要的事,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刘家大门紧闭,根本就没人,住在旁边的中年女人穿着睡衣,头蓬乱,不耐烦地让他去麻将馆找人。
他在麻将馆看到刘温然的母亲曹温玫坐在秃头男人的腿上,对方说着难以入耳的话,她则笑眯眯地翻着牌。整个麻将室乌烟瘴气,对于他这种出了象牙塔就进入中学校园的人来说,视觉冲击太大,以至于想要呕吐。
几局麻将结束,曹温玫下来休息,这才看到蒋洛清,扭着腰身过来,“找谁啊这是?来不来玩一把?”
蒋洛清努力克制,“你好,我是刘温然的班主任,我姓蒋,今天是来……做个家访。”
闻言,曹温玫夹着烟的手顿住,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视线左右飘忽,“啊,是老师啊,来,坐,坐。”
曹温玫将蒋洛清带到一个小房间,那儿有张床,床头柜上还摆着计生用品,一看就知道这个小房间是拿来干嘛的。
曹温玫关上门,也看到了柜子上的东西,“,这不是我的房间啊,谁都能来的,这不是看你是老师,听不得外面的话吗?我们温然怎么了?她没跟我说被请家长了啊。这孩子要是在学校犯事了,你跟我说,我好好教训她。”
自从来到这个房间,蒋洛清眼皮就跳得格外厉害,想说什么一时间也忘了一半。他知道刘温然的家庭条件不好,但没想到她的妈妈是做这种擦边生意的。
“我……那什么……”蒋洛清说:“对了,我们年级有一些贫困学生帮扶名额,我就是来了解下,刘温然需不需要。你们这情况,是能够办理的。”
曹温玫眼睛睁大了些,“有多少钱啊?”
“一等的一年有六千多。”蒋洛清看着曹温玫明显欢快起来的神情,“不过刘温然没有申请,如果确定需要的话,这份表格你们填一下,明天让刘温然带给我。”
曹温玫喜笑颜开,“好好,等下她回来我就让她填!”
蒋洛清深呼吸,又问:“你的职业是?”
“职业?”曹温玫照着小镜子,给自己补口红,“要上班才能领补贴?”
“不是,我来家访,还是想多了解下刘温然的情况。”
“我没工作,在这麻将馆给人看店呢,缺人就顶上去。”
“这样……”蒋洛清有点待不住了,又问了句刘温然父亲是做什么的。
曹温玫马上变得烦躁,“那个死东西,早就死了!”
“什么?”蒋洛清起初以为曹温玫说的是气话,但曹温玫随后说,那男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起钱就跑了,把烂摊子丢给她们娘儿俩,刘温然还丁点儿大,男人就逃到东南亚去了。她辛苦几年,终于把钱给还上。
蒋洛清听得心惊胆战,问这事警察不管吗?曹温玫不屑地笑道,都跑到国外去了,警察怎么管啊,就当没这个人了。
蒋洛清如坐针毡,叮嘱曹温玫填表,又说她们这情况肯定能拿到名额。曹温玫乐呵呵地打开门,送他出去。但刚到大厅,他就愣住了在曹温玫刚坐过的那一桌,还穿着校服的刘温然正在和男人们打麻将,腿上放着书包。
刘温然的反应更大,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险些推翻了桌子。牌友们不乐意了,“还打不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