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姀声音中含了缕缕畏惧道:“陈公公说,明日是先帝妃嫔,昭贵姬的忌日。”
“什么?”太后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豁然撑着榻几站了起来,她快步来回在殿内走动,细软绣花鞋出的哒哒声此刻落在沈清姀耳中就像流淌的丝竹靡靡之音,无比悦耳。
她呼吸颤颤,想不到自己终有一日也会像她人一般,费尽心思欲要搅乱一池清水,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过得实在艰辛,沈清姀瞥一眼殿门上隐隐约约落月的身影,阖阖秋眸。
太后走动一遭,很快镇定下来,她方才听闻‘昭贵姬’三字,实在心烦意乱,那个生下帝王的女子如今恐是地下一抹红颜枯骨,可她的孩子,养在自己膝下十余年的孩子仍然惦记她。
太后颓然坐在榻上,往日胜券在握的样子仿佛过眼云烟,她保养得宜的一双手,揉捏起眉间,须臾,心有不甘道:“这倒是哀家忘记了,明日还真是圣上生母,昭贵姬的忌日,也难怪圣上会驳了哀家的意思,恐怕圣上这会儿正在心中责怪哀家吧?”
“圣上不会的。”沈清姀慢慢挪了膝盖道:“太后您养育圣上十余年,圣上如何待您,宫中人人有目共睹。而您对于圣上,冷了热了,吃穿用度,从前可都是亲历亲为,圣上怎么会责怪您?嫔妾方才听圣上这句话,也只听出了落寞之音,根本没有怨恨之言。若娘娘现在弥补一二,或许还为时不晚。”
“是吗?”太后喃喃自语,一颗心慢慢沉寂下去,她似乎在思考沈清姀的话,也似乎在与自己说和,人都死了这么久了,何须为了不相干的事儿在和萧祈之间生了嫌隙。
毕竟,萧祈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孩子,而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她与萧祈之间,能维持平和的是多年来的养育之情,而不是生养之恩。
往日,后宫诸多琐事已然消耗了萧祈与她之间的过多亲近之感,若明日之事不能善了,只怕她与萧祈之间才是真要无形之中有了隔阂了。
太后长舒一口气,凝望还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沈清姀,叹道:“起来吧,这事,是哀家错怪了你,也亏得你说出此事,否则哀家与圣上之间,可就要因此生分了。”
“嫔妾多谢太后。”沈清姀紧紧咬着牙,扶着双膝勉强挺直了腰背,只是膝盖以下仿佛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咬着,她顺着太后指尖一点榻几旁的绣墩,慢慢移动过去,挨了半边坐下,低眉顺眼道:“其实太后娘娘不叫嫔妾来,嫔妾也知此事过于重大,会如实来禀告娘娘的。”
“从前,有王姑姑与太后您一同记着这些事,自然不会忘了,后王姑姑离宫,嫔妾匆匆接手,倒是没机会听王姑姑说起此事,也就不曾得知。说到底,这是嫔妾当差时留下的错漏。”沈清姀羞愧般低下头:“嫔妾应该事无巨细了解清楚,哪怕有不懂的也应该详细问了太后您,作为掌事姑姑或贴身伺候宫人,理应为太后您排忧解难,而不是徒增烦恼。王姑姑曾教导嫔妾,宫女不可玩忽职守,不可多嘴多舌,不可搬弄是非,应当做好份内事,慎小谨微。”
“嫔妾当初做得不够好。以至于手底下人到此刻都没有做好。”沈清姀重新跪下道:“这是嫔妾任职时疏忽,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沈清姀以卑微姿态跪在太后面前,可眼下,她是以圣上的姀婕妤身份跪在这里,而不是以慈安殿宫令女官或掌事姑姑的身份,太后可以怪她不尽心伺候萧祈与皇后,但不能怪她没有提醒落月、散霜之流,事实上,这件事,连她当值的那半年都不曾知晓。
太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不仅不会为此责罚沈清姀,反而会感激她,但落月,就不好说了。
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这样的道理,想必落月吃过了亏,就能懂得了。
沈清姀出慈安殿后,与落月擦肩而过,她眼底的淡薄凉意如初秋打落黄叶的飒飒寒风,让落月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明所以。
至于太后怎么罚落月,已然与沈清姀无关了,她不想过多关心此事,落月此人,已经今非昔比,往后的日子,慈安殿中的宫人,沈清姀只信任陪伴在她身侧的忍冬一个,其余人,她没有必要在过多接触,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十五这日,妃嫔们看够了皇后不耐烦的表情,东拉西扯一遭,又有妃嫔间接被皇后冷言冷语讽刺一通,其中,以沈清姀最为严重。
凤鸾宫中所有人目光全转移到沈清姀身上,众人对此颇为不解,但有嫉妒之心的跟着讽刺一两句,更多的则是作壁上观,徒增了看热闹的烦恼。
最后,还是6昭仪出声解围,说起贤妃马上要过了小月子之事,引得皇后万般不屑,重重嗤一声,总算结束了这一日的请安时光。
晌午过后,忍冬跌跌撞撞闯进来,大口大口呼吸,不像是有大事生,倒像是漫天的喜意让她失了往日的稳重。
还没等沈清姀过问,陈福满面笑意进了瑶华宫,冲着沈清姀恭敬道:“请婕妤小主接旨。”
接什么旨?
“奉天承运,圣喻诏曰:瑶华宫婕妤沈氏,德才兼备,佐治后宫,恪尽职守,为朕分忧解难,当朕之幸事,后宫之幸事。今奉太后懿旨,即日起擢升沈氏为正四品贵嫔,钦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