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玉:“……”
她真的不会再那么做了呀。
李樯随便捡了级台阶坐下,胜玉也在他边上收起裙摆坐着。正对着荷塘,水色如练,夜风轻拂,荷叶时而弯垂。
胜玉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想了想寻了个话题。
“你当郡守后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方才一路过来,似乎没见到能议事的厅堂。”
李樯弯了弯唇:“因为处理公务并不在这边。这是我休憩时居住的园子,待文书齐全,正式接任后,就要搬到郡守府去。”
胜玉愣愣看着他侧脸,半晌,“哦”了一声。
她还没想过李樯原来只是在这里暂居,原来还要搬走的。
“那……你什么时候去郡守府?”
“或许半月吧。”
胜玉抿了抿唇,胸中莫名钻出一丝遗憾。
“那你呢?”李樯低头问她,“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她的生活就很简单了,胜玉耸耸肩,按着指头数了一遍,结果数来数去都是些极无聊的事,不是砍柴烧饭,就是为铜板忙碌,日复一日,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
“偶尔几日,我会和颖儿姐一道下山来,在茶馆里坐坐,看看旁的女郎踢毽子,等日落了再回去,落日照在河面上,很好看的。”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过得并没有那么悲惨,胜玉竭力挖出还算有趣的部分描绘一番。
李樯静静地看着她,眸光脉脉,好似藏着什么未竟之语。
“胜玉……”李樯声音低沉,缓缓地说,“当年你突然从京城消失,我后来再派人去找,到处都找不到你。你为何非要离开?若是你来李府,照料不敢说,至少保你锦衣玉食,风雨无忧,不至于叫你这些年过得这么辛苦。”
胜玉垂下眼。
她十二岁那年夏傅家遭难,那年冬独自离京。
期间在远亲之间辗转半年,虽然她被陛下亲口赦免了死罪,但仍没有人敢负担她的一辈子,毕竟她的存在就意味着傅家几百条人命的重量。
自古灭族遗孤大约都是这样处境,于她而言唯一稍有不同的是,也许要感谢上天垂怜,她人缘颇好,远房亲族不敢接纳,却有一帮好友争着为她想办法。
那年燕怀君在天井里长跪不起求阿父去为她上奏,凌昭绑起了最厌恶的学思带誓要入春闱考出功名帮她争一个落脚所,大她三岁的黄莹姐差点就闹着要随便选个夫婿出嫁,只为带她随嫁一起远走高飞……
亲族已入血海,胜玉没办法承受再有人为她付出更多,当下选择了狼狈的逃避,甩下一身义气的诸位好友,隐姓埋名独自逃走。
那年她十二,燕怀君被阿父用藤编打得血肉模糊,凌昭头悬梁锥刺股硬啃着难咽的书,誓永世不嫁的黄莹摸索着舆图选夫婿,李樯大约是京中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在雨夜找到躲在斗篷底下的她,匆匆见了一面就被号角召了回去,当夜就随军去了西漠边疆。
他们就这样走散了。
稀里糊涂,又无可避免。
胜玉回神,摇摇头:“时势混乱,怎好麻烦你们。”
李樯闻言只觉刺耳,他不想胜玉把他和旁人混为一谈,但回想当初,与傅胜玉关系亲近的人里他绝对排不上前列,若真要细细算起来,他或许甚至没办法与那几个人“混为一谈”。
于是皱皱眉,按下这桩不提,李樯垂眸看到胜玉搭在膝头的手背,身边人似月,皓腕霜雪,白雪琼貌,温柔可亲。
他轻轻覆过手去,包住胜玉的手背拍了拍:“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再也不似往时,多了很多选择,亦多了许多能做的事。” 这样的安抚,胜玉接受了,偏头对他温温一笑。
是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只能逃跑的孩子,她有很多想要做的事。
她要查清当年傅家涉事的真相,那惊天的贪污、命案,究竟真的是傅家犯下的吗?
更何况,线索已在眼前,她要牢牢守着贡品把控的关卡,好好织网,等鱼上门。
“胜玉,你在那荒僻山上住得不舒服,不如搬下来,我替你另择一处宅院住?”
胜玉警醒,才察觉自己的手仍被李樯覆在掌中,她收回来,疑惑好奇地向李樯探问:“难道,郡守给每一个属下都一个屋子吗?”
李樯手心顿空,神色微冷:“当然不是。”
胜玉便腼腆摇摇头:“那便不要。”
这个回答显然令李樯不满意,他蹙着眉看向胜玉,几番受挫,他还没摸清让胜玉动心的窍门。
她住着那种破屋,可黄金青瓦竟统统打动不了她,实在叫人头疼。
但李樯并没显现什么,淡淡地收了话头,仿佛从未提过。
“好,那就日后再说。”
胜玉也没在意,又朝李樯多问了几句进贡的细节。
李樯虽然初来乍到,且看起来颇为闲散,但他大约实际上一点也没闲着,至少对公务之事如数家珍,无论胜玉问到何处,都能对答如流,细细解释。
从他这里胜玉问出了许多事,心中慢慢有了盘算。
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脑袋越来越重,最后困到眼皮打架,竟是一边说话,一边直接失去了意识,沉入梦乡。
轻轻的一下,胜玉的脑袋靠在了李樯肩上。
李樯浑身肌肉微微紧绷,僵坐不动。
夜风携着月色轻轻拂来,柔柔披洒在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