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明知故问,但作为“第一次见面”,这个流程还是要走的。
有着卷曲黑的少年脊背笔挺,尽管面容略带一点未褪尽的稚气,但轮廓里已经能见到日后近乎妖异的魔力。
“我叫费兰特,圣父。”
他遵照着礼节深深地低下头回答,尽管他此刻疯狂地想要直视对方的眼睛,想要看一看近在咫尺的圣人的面容,但是不行。
忍耐,费兰特,他在心中无声地、缓慢地低语,要忍耐,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只要忍耐……他总能达成所愿的。
拉斐尔看着这个恭敬低下的头颅:“我以前没有见过你,新来的?”
费兰特的声音有些颤抖,拉斐尔宽容地说:“不要紧张,我不会惩罚你。”
费兰特顿了顿,再次开口时,颤抖的声线和不稳定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他大胆地抬了抬头,拉斐尔身后的执事立刻就要呵斥这个不懂事的护卫,但被教皇轻轻看了一眼,不得不咽下了想说的话。
得到了默许的费兰特抬起了头,第一次这样近地直视他的圣人。
和他梦里无数次见到的一模一样,柔顺的浅金色长,淡紫色眼眸,好像被朦胧的光晕拥抱,神的光辉偏爱行走在人间的孩子,圣人也正看着他,在视线交错的一瞬间,费兰特忽然觉得心跳如擂鼓。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他好像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在污泥中摸爬滚打的自己,然后在这个视线中,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慰藉。
费兰特迅低下了头,掩饰自己莫名快要落泪的神情,听见教宗转移了话题,开始询问他身旁另一位和他一样被选拔上来的新护卫的名字。
“……他们是从下面的教堂选拔出来的教皇护卫队新成员,都是虔诚、善良、忠于您的孩子们,这两个是最努力的,所以在今天被允许到您的身边侍奉。”
走在拉斐尔身后的一名执事低声上来汇报。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还要再训练一段时间,”拉斐尔温柔地看着他们,轻轻叹息,“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训练,一定很辛苦吧,那我以后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听见和蔼可亲的冕下说出了这样的话,两位新成员不约而同挺直了身板,褐色头的那位更是大声道:“我誓将用性命护卫冕下!”
拉斐尔看着他因为激动而闪闪亮的眼睛,笑了一下,走进了卧室。
两扇门在他身后合拢,拉斐尔的笑容消失了,他无声地念着费兰特的名字,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犹豫之色。
第21章
迷雾玫瑰(二十一)
拉斐尔又做了噩梦。
他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这回比之前要好,至少他没有从床上掉下去,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了。
清瘦的教皇浑身因为恐惧而直挺挺地僵硬在床上,即便是昂贵柔软的丝绸被子,在他的感知下也变成了要将他缠绕至死的杀器,拉斐尔努力放松身体,过分紧绷的肌肉完全不听他的指挥,还是依从着本能警戒着外界。
薄薄的汗濡湿了眼尾,头落进了眼里带来痒痒的刺痛,但是他不敢闭眼,颤栗绝望的灵魂还沉浸在梦魇的余韵里,给他一种一旦闭上了眼睛就会将他杀死的错觉。
缓慢地呼吸了几次之后,拉斐尔终于捡起了一点理智,他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墙边的气阀开关旁,将开合式的开关用力扳上去,埋设在墙壁里的机械开始运作,气流穿过黄铜管道时出嘶嘶的声音,片刻之后,屋内的汽灯平稳地亮起,在房间里投下一片无死角的光明。
拉斐尔没有停下,他再次扳动开关,把气闸压到了最底部,灯光立刻由适度变成了刺眼的白,庞大华丽的顶部水晶灯更是像一个微型的太阳,一切阴影在此地都无容身之处。
被这样的光亮包围着,拉斐尔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回到床边坐了一会儿,用手把微微汗湿的头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壁炉的火已经熄灭,温度随着半开的窗户慢慢地下降,拉斐尔重获新生之后就非常抗拒别人进入自己的卧室,尤其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的时候,所以他拒绝让执事晚上进门照看壁炉,因此后半夜室内的温度总会低上许多。
他就在这样平稳下降的寒意里坐在床边,可能想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墙角的落地钟哒哒滴走着,机械规律的运作声给人无声的安定力量,他终于感到了些微的安宁,与此同时还有后知后觉的困倦。
拉斐尔站起来,看样子并没有想要关掉灯的想法,而是将床上的薄毯一卷,轻车熟路地走到装饰柜旁,把自己连同被子都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