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拜托!人家可是上东区长大的少爷,你让他帮你看地板?你在想什么?人家客气你就当福气?你想让阿嬷家的人怎么看我们?你这样不是让人家觉得我的女朋友很机车吗?”
可出乎她的意料,先勇问的确是:“那天吃饭都有谁?你室友都去了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去,她们都回家或是去亲戚家住了,因为家里一团糟。”
“所以就你一个人在家?”
“对啊。”
“然后先武来帮你查看?”
“是。”
先勇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八音盒里的秘密
他立刻想起上次在纽约时,堂弟和兰珍用英文相谈甚欢的样子,兰珍那晚笑得特别开心,他印象深刻,不仅仅因为他坐在他们的左手边,也是因为整个的纽约行,兰珍几乎没怎么开笑脸,除了那晚。
“飒布里娜呢?你不是一直说要把她介绍给先武吗?”先勇紧紧盯着视频这头的女友,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兰珍还是一副平淡的样子:“哦,她的脚崴了,又回家住。——不过没事,先武因为工作的关系,以后还会常常来多伦多,所以还会有机会。”
“那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先勇说得阴阳怪气。
兰珍听出来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讽刺陈飒,就以沉默作答。她觉得他今天说的话都好奇怪,大概是因为大脑还在倒时差吧!
见她不接招,先勇索性点明:“所以你们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兰珍回味了几秒他的话,不由瞪圆了眼:“常先勇,你在胡说什么?”
她不是一个情绪轻易起伏的人,当她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时,先勇知道她是真的恼了。
兰珍继续愤愤不平:“他是你堂弟嗳,上次是谁让我去接待他,请他吃饭?”
“是,没错,是我让你去请他吃饭,可是我并没有让你叫他帮你修地板啊!我真是不明白,上回你明明很抵触跟他单独吃饭,因为你说跟他不熟,怕没话讲。这才过了多久?你不但跟他单独吃饭,还让他去家里帮你修地板?你不觉得这样很踰矩吗?”
兰珍百口莫辩,气得头晕,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那你是在怀疑我对你不忠吗?”
先勇倒被噎住了,兰珍的品性不会允许她这么做。二十年了,这个他比谁都懂。那不是因为这个,他到底在气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内心有一种深深的不安,像迷雾笼罩的湖面上的一条船,不知往哪里靠岸。
半天,他才和缓了口吻,说:“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不理解,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专业人士?”
“专业人士?你知道要多少钱吗?”兰珍没好气道。
“那既然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去找他?”
“什么叫钱能解决的问题,你以为你是涡轮巴菲特吗?”
这句话又刺激了他:“你是觉得我不如人家有钱吗?”
“我没有这么说,是你小人之心!”兰珍气得胸脯子一鼓一鼓的,“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对别的女人动心了,所以觉得我也见异思迁!我不要跟你说了,因为你今天非常得不可理喻!我这几天真的很累,明天还要收拾家里,想要早点休息。”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挂断了他的视讯。
她并没有气太久,因为连日来的疲倦很快侵袭了她,不到十点,她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看到先勇传来的一条简讯:“如果现在我想让你回台北,你会为了我回来吗?”
又是老生常谈。
她没回,打算先冷他两天,等他倒完时差,大脑正常运作的时候,再和他沟通。
谁知到了午休的时候,也就是台北的凌晨,他又发了一个问号,还附加一句:“珍珍,如果今天你不能给我一个答复,我没有办法去入睡。”
她心软了,叹了一口气,回:“这个问题我们来来回回扯皮了十年,都没有结果。你觉得现在我们一个人不冷静,另外一个人还在工作,两个人都很upset(心情不佳)的情况下,能做出一个理智的决定吗?”
“我只要一个答案,如果我非常想要你回来,你会不会回来?”
“如果回台北,你能保证我可以找到一份和现在的待遇和福利一样好的工作吗?我可能连去五百强当ad(前台,文员)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们会嫌我年龄太大。”
“我可以养你。”
她恨不能立刻回:“你那个生意也不过马马虎虎,拿什么养我?”但是这样的话肯定会伤害他的自尊心。而且除非她答应回台湾,否则不论回什么,都将会是一场无休止的扯皮,就像过去的十年一样。
她放下手机,决定冷处理,不回。如果他要失眠,就让他去失眠好了。
下班后,她很幸运地在捷运上找到一个横过来,和车厢平行的座位——这样见周公的时候,可以头仰靠着车厢壁。
她要抓紧一切时间睡觉,因为晚上还要收拾家里,把小蝶房里因为漏水和修地板搬得乱七八糟的家什都归位,再把陈飒的房间收拾一下,毕竟她在那里睡了好几天。第二天,房客们就要搬回来了。
回家后,她用微波炉加热了一袋爆米花,草草吃完,就开始干活,等一切收拾妥当,洗完澡,已经九点多了。
虽然很累,可是看着元气大伤又恢复原位的家,心里是满满的珍惜和感恩。虽然手指和胳膊都还有点余痛,她还是打开客厅装毛线的柜子,打算像从前那样,在房里边看剧边织几针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