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珍则说:“我感觉到了纽约的布鲁克林。”那里有整个北美最著名的哈希迪犹太人社区,据说也是纽约生育率最高的区。
“你姑父是不是也穿得这么——古典?”兰珍问得字斟句酌。
“当然不会,不然怎么会跟我二姑结婚?”小蝶拿眼睛迅速扫一扫满大街的“哈希迪”,跟室友们说,“我二姑说了,他们这样的不跟外族人通婚的。”
她引着室友们在街区东拐西拐,越拐越听不见大街上的车水马龙,光剩下闹中取静、鸟语花香了,沿途皆是一幢幢气派的大别墅和特大别墅,前院的草坪都修剪得像一床床干净的翡翠绿地毯,路边的花草丛里也干干净净,三人仔细拿眼找了,一粒狗屎都没有!
“哈希迪”们也不见了,虽然还有不少大鹰钩鼻的犹太人,然而都是与时俱进的现代装扮。
终于,小蝶在一幢红砖的三层洋房前停了下来,领着同伴们顺着石阶拾级而上,按了门铃。
黑色双扇大门前有一对气派的石狗,还有个修剪成规整的长方形大花圃,里面挤满了又圆又胖的绣球花,远看着白,凑近一瞅,又泛着点鸭蛋青——一到夏日,不少讲究的人家的前院里满是这花。
很快,二姑便笑盈盈地来给她们开了门,她的一双七八岁左右的混血儿女也很快依偎了过来,一看到许久不见的表姐小蝶,马上像欢快的叭儿狗似的扑了过来。
小蝶一边和小的撕缠,一边忙着给大的介绍。
二姑很随和地冲兰珍和陈飒笑道:“我中文名字叫冬梅,你们就喊我‘梅’就行了,我老公就这么喊我。”
她穿着一件印着平价品牌商标的灰色吊带衫,在开放式厨房里很接地气地炒着一道永不过时的中式下酒菜——盐炒花生米,同时嘱咐小蝶招呼客人们喝饮料,领她们去起居室看电视。
三人很礼貌地问她要不要帮什么忙,她忙笑道:“不用不用,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去玩你们的。”
三人便端着饮料去了起居室,俩混血孩子已经蹲在那里拆表姐买的“乐高”了,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架三角架钢琴。再不懂音乐的人,都知道这琴不便宜。
兰珍和陈飒把饮料搁茶几上,凑近了那琴欣赏起来。
“你们谁会?想弹不?我二姑不介意的。”小蝶看室友们一脸渴慕的样子,说。
陈飒望洋兴叹。
兰珍读大学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不免有些手痒,谁知道这辈子再弹三角架是猴年马月?于是就说:“那我试试。”然后拿抽纸仔细揩揩手,坐下弹起了贝多芬第六交响曲里的《牧羊人之歌》。
陈飒虽不会弹,但专爱杂学旁收的她一眼就认出了这琴的品牌是“贝森朵夫”,奥地利产的老牌子,便在兰珍的琴声中问小蝶:“你姑父不是犹太人吗?怎么弹希特勒祖国产的钢琴?”
小蝶望着她:“不知道啊,要不一会儿你问问他,叫他给你解释解释?”
陈飒白她一眼。
两孩子忽然为“乐高”起了争执,小蝶赶紧过去灭火。
兰珍一曲弹毕,还不舍得离开,又另起了一首《梦中的婚礼》,还没弹上几个音,陈飒忽然挨着她坐下,冲她耳朵眼里问:“你知道这琴多少钱不?”
兰珍不适应地把脑袋往边让了让,手下却没停。片刻,才问:“多少?”
“不多,也就比你的公寓便宜个五万块钱吧。我刚在网上查的。”
“叮”的一声,兰珍弹破了一个音,人也马上立起身。
“怎么啦?怎么不弹了?”陪着表弟表妹玩乐高的小蝶朝她们这边瞅了瞅,问。
“哦,我不大记得后面是怎么弹的了。”兰珍说。她倒不是成心骗小蝶,主要是不知道那俩孩子会不会中文,到什么程度。
“哦,那看电视呗,遥控器在沙发上。”小蝶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公寓多少钱?”在电视的哄闹声中,兰珍瞪圆眼,审问陈飒。
“大姐,这些信息网上都是透明的。”陈飒坏笑,又指指地板,挨近她压低声道,“我还知道他们十年前交易这幢房子的时候,付了多少钱,回去告诉你。”
兰珍不再理她了。
没一会儿,二姑父杰弗里也从楼上下来了,他今天和朋友去打了网球,刚刚在楼上洗澡。他是个红光满面、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除了那标志性的犹太鼻子,看起来和一般盎格鲁撒克逊种的白人没什么区别,也和一般加拿大中年男人一样,穿着一件宽宽大大、没什么型的t恤衫,一条铅灰的男士及膝短裤。
小蝶笑嘻嘻地直呼其名:“嗨,杰弗里。”
杰弗里也和蔼地喊她:“嘿!小女孩,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怎么样啊?”
“哦,我挺好的,就是工作忙。”小蝶还是笑嘻嘻的。
洋姑父和兰珍、陈飒打了个招呼,做了自我介绍,寒暄了几句,就去厨房找老婆去了。
他前脚出去,小蝶的笑脸后脚就收了,然后迅速走过来,一脸严肃地嘱咐室友们:“一会儿千万别当着他面说中文,我和我姑以前一说中文,他就生气。”
兰珍和陈飒忙“哦哦”地应着。兰珍说:“不过当着他的面,说他听不懂的语言,确实也是不太礼貌。”
“那别娶中国老婆啊!”小蝶一面挨着室友们坐下,一面小声嘀咕。
兰珍有意岔开话题:“你姑姑和你姑父穿得都好休闲哦,不知道我们今天算不算overdressed(穿得过于讲究)?”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无产阶级,所以穿得随意点,不会让我们不舒服?”陈飒一边啃着茶几托盘里的榛子,一边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