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后开工的几天,陈笛的生活大致维持着原来的节奏。不过因为越越没有开学,起得比上学时晚,陈笛早上起床弄好早餐,和越越一起吃好饭才出门,到单位差不多就九点了,陈笛也就没有时间在线上和贺扬说话。开始贺扬以为陈笛在躲他,不免心里沮丧。但后来他给越越打电话,才知道陈笛早上起来给越越做好饭才出门,晚上吃好饭,还要给越越做好第二天的午饭,才更加知道陈笛的辛苦和不易,也恨自己小肚鸡肠。
贺扬每天中午给陈笛家座机打电话,问越越吃好饭了没有,提醒她微波炉热饭要注意安全,关照她除了妈妈谁来都不要开门,劝她不要一直看电视,看看书,听听音乐,休息一下眼睛,或者干点家务,扫扫地、擦擦桌子。下午五点来钟,又在电话里提醒越越用电饭锅做米饭,把蔬菜摘好,等妈妈回来炒菜。那几天陈笛回到家里,总觉得越越特别懂事,做了她没有想到的事,心里倍觉安慰。
每天吃完饭,整个晚上陈笛陪着越越一起看电视或者弹琴,画画,聊天。越越早上起得晚,晚上也睡得晚,等安顿好越越,陈笛再洗个澡就十一点了。
这时候贺扬会打来电话,和陈笛聊一阵。虽然贺扬等了一整天,等到睡前才有机会听听陈笛的声音。虽然贺扬有满胸满腹的话要和陈笛说,但他依然小心翼翼地,远远地在电话那端猜测陈笛的情绪,捕捉她言辞中流露出来的信息,谈话的内容也是以这一天的生活和工作为主。她先问陈笛上班怎么样,新年任务重不重,路上冷不冷,越越一个人在家放心么?今天烧的菜怎样?明天给越越吃什么早餐,做了什么午饭。说完陈笛的事,他又汇报自己的生活,上午在办公室做了什么,下午去了哪个项目工地,工人是否都从老家回来开工,哪天傍晚去打了羽毛球,晚上吃了什么。
如果陈笛说困了累了,他就尽早结束通话,和陈笛互道晚安。如果陈笛兴致还好,他就舍不得挂电话,找话题多聊一会儿。不过聊天中,贺扬特别注意的言辞,他基本上退回了春节前与陈笛说话的关系,语气没有敢太亲昵,更没有开亲密的玩笑,偶尔情不自禁地说出“宝贝”“哥哥”“亲爱的”“我想你”这些词,也就一带而过,他没有像在湖城那样坚持让陈笛答应和回应他。他不敢强求,也不敢提他们在湖城的两心相许,更不敢要求陈笛什么,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回味湖城的幸福三天,企盼假以时日,陈笛真正放下心中的障碍,彻底接受他。
其实才分开三两天,贺扬已经思念成灾,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过去的二十多年都没有见面,不是自己也正常地生长、度过自己的人生么?重逢的这半年,不是也只见过三次,大多时间仅靠qq和电话短信联系么?为什么这次湖城回来,自己每分每秒都想念她,时时刻刻都想把她拥进怀中。分别的第四天贺扬试探着和陈笛商量,明天,十二号去上海看她,十三号陈笛休息,十四号是情人节,他回BJ。陈笛直接拒绝了,她说周末只有一天时间休息,实在没有必要跑一趟。贺扬想说这是他们表明心迹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但是他见陈笛态度坚决,也就没有提议表明。或许还不是时候吧,我可以等。贺扬在心里说。
陈笛不是没有察觉这段时间,贺扬在克制自己亲昵的语气和言辞,她也感觉到贺扬一如既往地关心和陪伴着她和越越,甚至比以前还要细致入微。早上他会打电话把陈笛叫醒,中午他电话问天气怎么样,劝着陈笛出去散步。晚上更不用说,饭后和越越聊了,睡前又跟陈笛聊,差不多把她哄睡。他还给他们寄过两次东西,平时他们爱吃的点心饼干零食和越越爱用的文具。他说这些东西一次多买点,用起来方便,省得经常去买。陈笛感觉到贺扬和她说话的语气依然温柔亲切,却不像在湖城时那么热烈亲昵,他没有再和她提过感情的主权归属,甚至连假想敌沈博士都没有提过,没有诱导她叫他“哥哥”或者他的名字。陈笛为他们的心照不宣而欣慰,也为贺扬没有给她任何压力而感恩。
陈笛没有装糊涂,也没有彻底逃避。她每天在越越洗澡时,都会走进书房,对着6绍晖的相框,和他说贺扬,说贺扬的身份,说他们小时候的故事,说他们的意外重逢,同游世博会,旋转餐厅吃饭,国庆节包饺子,十二月吃火锅,一直到春节湖城见面,情感自然流露,互换真心……
开始的时候,陈笛有些羞于出口,她甚至后悔自与绍晖相识相恋到他离世,自己从未提过贺扬这个人,原来她觉得贺扬是她少年时代最大的秘密,连自己的父母家人都不知道,连夏玉敏那样关系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会被自己带入墓地。而现在她向绍晖讲贺扬,就说来话长,长到二十多年之前。连续一个多月,陈笛每天都花二十分钟在书房里和绍晖秘密交谈,或者是告解,从羞于启齿到渐渐有了勇气,从流着泪求原谅,到以平和的语气求支持。渐渐地,陈笛觉得自己可以稍稍坦然地面对绍晖了。只是这一切贺扬并不知道,越越也不知道。
三月底,贺扬问陈笛清明节怎么安排的。
陈笛说:“和以往一样,四号一早带越越回绍兴,给绍晖扫墓,五号下午回来。”
贺扬说:“我也想去给绍晖扫墓,但又怕不合适。”
陈迪说:“的确不太合适,公婆和姐姐姐夫都在,他们没有思想准备,带你一起很尴尬。”
贺扬说:“我明白。不急。早晚有一天我要去绍兴给绍晖扫墓。”他想了想又说:“笛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清明是三四五号放假,你们四号去绍兴,那我二号来上海,三号我们在家里给绍晖上上香,行么?”贺扬的心里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他以为陈笛肯定拒绝。
然而陈笛思忖了一会竟说:“也好!”
“真的么?”贺扬有点不敢相信,受宠若惊地说:“那我赶紧买机票。”
四月二号陈笛下班时,又见到大门外等她的贺扬。这一次陈笛前一天多买了菜,又让越越做了三个人的饭。吃好饭,商量好第二天的安排,贺扬不到十点就告辞去了快捷酒店入住。
四月三号早上,三个人约好在陈笛家附近的早餐店见面一起吃了早饭,又分工去买东西。陈笛去买黄色和白色的鲜花和香烛和点心,贺扬带着越越去菜场买肉、鸡、鱼、虾和各式蔬菜和水果。回家后又继续分工,陈笛在绍晖相框前换上鲜花和蜡烛,摆上点心。越越洗水果,摆上去。贺扬负责处理肉类,又和陈笛一起烧了荤素一大桌子菜。
开饭前,三个人一起进书房,给绍晖上了香。然后逐一在房内和绍晖说心里话。先是越越,再是陈笛,最后是贺扬。在贺扬和绍晖交谈完,正要走出书房时,陈笛又走了进去,她没有说话,默默地牵起了贺扬的手。贺扬没有心理准备,他看向陈笛,陈笛一脸坚定地对上他的眼神。贺扬心里一阵暖流蹚过,又红了眼圈。他也紧紧握住陈笛的手,陈笛轻轻说:“绍晖!请你见证!”贺扬也赶紧说:“我一定好好呵护陈笛,向你学习。”
桌上摆了四副碗筷,倒了四杯绍兴黄酒。陈笛说:“绍晖,开饭了。今年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你,我,越越,贺扬。”
晚饭包荠菜猪肉馅的大馄饨,陈笛学着婆婆的方式用土鸡吊了馄饨汤底,贺扬按照陈笛的指导切碎了荠菜,拌好馅子,又用中午买的馄饨皮教着贺扬一起包了几十只馄饨。贺扬又弄了几个凉拌菜,晚饭也是相对丰盛的,重要的是绍晖特别喜欢鸡汤馄饨。晚饭依然是三个人四副碗筷,四杯黄酒,不过每个人都是浅尝辄止。
饭后贺扬坚持让陈笛休息一下,他进厨房去洗了碗。陈笛也没有和他抢,就去泡了一壶红茶,重新摆了一盘水果,等贺扬洗完碗出来,叫他坐下来喝茶,吃水果。贺扬待了一会儿又告辞了。这一天,是为了祭奠绍晖而安排得的,贺扬知道自己不是主角,他要恪尽自己的本分。
第二天早上七点,贺扬打了车来陈笛小区,接了她们母女去虹桥火车站。本来陈笛要坐地铁,贺扬坚决不肯,说地铁时间太长,你和孩子起得太早了。到了虹桥,贺扬把陈笛和越越送进火车站,看着她们进了检票口,才挥手告别,直接去了虹桥机场,乘飞机回BJ。他过了机场安检的时候,陈笛和越越已经到了绍兴。在电话里得知陈笛已被阿姐接到,贺扬就放了心,他说明天去墓园时别忘记替自己问候绍晖。
公婆对清明节安排了两天的活动。四号在自己家里给绍晖做祭奠仪式。陈笛和越越到家时,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形式和昨天陈笛在上海的家里祭拜绍晖是差不多的,就是多了公婆和阿姐,公婆准备的祭品多些,午餐的菜也备得多。陈笛一进门就跟着婆婆摆供桌,又去帮着公公做菜。祭拜,吃饭,66续续从中午持续到晚上。第二天的活动是集体去墓地给家族里的长辈及其他逝去的人扫墓。除了绍晖一家,还有他伯伯和两位叔叔家的人。大家在山脚下的墓园门口集合,先去给绍晖的爷爷奶奶扫墓,再去依次去给大伯、三婶及绍晖扫墓。虽然墓园算一个,但除了爷爷奶奶的墓地,其他的几位都不在一起,老老小小二三十多个人辗转了一上午,才完成扫墓。按照惯例,这顿饭是所有人一起聚餐,每年由公公家的四个兄弟家轮流安排。今年轮到三叔家,三叔的儿子也就是绍晖的堂弟预定了山脚下的一家农家乐。农家乐很不错,清明时节扫墓后全家人聚餐的人多,农家乐忙都忙不过来,菜就上得特别慢。这顿饭吃好,已经三点多了。好在陈笛买的返程火车票是五点的,饭后阿姐送她们直接去了火车站,也没有耽误返沪。不同的是,这一次陈笛回来参加清明节活动,人比前几年放松了许多,等菜的时候,也加入了家里的亲戚聊家常。阿姐也觉察了陈笛的变化,夸她状态比以前好,还问和陈博士交往得如何。陈笛不方便当着越越汇报贺扬的事,也来不及解释和沈博士没有交往,就含糊应付过去。
下了火车已经七点多,想到明天还要上学上班,今天去扫墓也很累了,陈笛就接受贺扬的建议,咬牙在虹桥火车站打了车回家。不过清明节后返程的人多车多,路上还是有点堵,到家也九点了。陈笛赶紧安顿越越洗澡睡觉。
待到陈笛洗完澡也十点多了。贺扬电话打来,陈笛在电话里向他简单讲述了回绍兴两天的情况,还忍不住描述了一些细节,6家有多少人一起去扫墓,大伯母怎么样,三叔四叔四婶怎么样,堂哥堂姐堂弟堂妹怎么样,第三代的孩子怎么样,农家乐吃了几道猜不出是什么的菜。贺扬认真地听着陈笛的每一句话,心里莫名地踏实。陈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倒豆子一般和他说话了。今晚听她用那清脆甜美的声音快言快语地说着话,明显听得出她的松弛和坦然,这两天的担忧瞬间化为乌有,说不出的欣慰和喜悦。
“笛子!”贺扬忍不住轻轻唤她。
“嗯!”陈笛柔柔地回答。
“宝贝!”贺扬又唤她。
“嗯!”陈笛又答应,只是声音小了一些,语气带着娇羞。
贺扬只觉得喉头一阵紧缩,竟说不出话来。
静默了几秒,陈笛悠悠地说:“贺扬!我觉得我现在好像能放下了。”
“笛子!陈笛!我爱你!宝贝!我爱你!”贺扬激动得难以自持,握着手机竭尽全力去表达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