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出了声音。
他哭得动情、哭得麻、哭得浑身抽搐,额上脖颈上都是暴起的青筋,大张着嘴嚎啕,鼻涕口水眼泪一起往下滑,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涨红了。
哭了一阵,他用手擤了一把清鼻涕甩在地上,然后抽搐哽咽着开始说话。“我怕,我是真的怕啊,在云锦阁的时候我就怕,辞了差事我还怕,我就怕柴源进那个老东西弄死我,我死了,我老母谁来照顾啊?”这些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李胜像是要把这些年没流过的泪,都在这一晚上流尽,把不敢出的声音都在这哭中喊出,把压在心底的恨和怯都宣泄出来。
不过他也没多说,就骂这么一句就够了。
“我在云锦阁当差,偷听到了好多次柴源进和一个男人说话,先是那个香囊,我听见他们说了,其实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当时为了钱,还是昧着良心撺掇着客人买。”
李胜说到这里,觑了晏淮清一眼,是记起了当时这位主逛云锦阁的时候,他当时也心虚纠结。
而后又继续说:“后来卖香囊的母女出事儿了,也就不卖了,京都又出了个神医,那玩意儿彻底不见了影子,我还是庆幸了好一会儿的。原以为还能继续地做下去,多攒些银子,哪里晓得……”
话在这里卡了壳,李胜忽然不说了。
他恢复了些精气神,眼睛滴溜溜地在李浔和晏淮清两人身上转,有些商铺小二的机灵劲儿。
“你是在怕什么?”李浔不过一眼,就看出了这人心中所想,谈不上什么耐烦不耐烦,布衣百姓单是活着就很难,有些自己的考量和担忧也正常。“你怕我?怕你说了我会灭口?还是怕我和柴源进是一伙儿的?毕竟我常光顾云锦阁。”
李胜一下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垂眸看向了地下。“没,没有……”
“你能追出来,又能一眼认出我的身份,说明其实你自己心中是有考量,如今话到嘴边,也不必畏畏缩缩,我答应你便是,不对你做些什么。若是真的想知道,其实胁迫比此刻等你慢吞吞地想开要管用。”
李浔威胁人的时候居多,引诱的时候也总带着些蔑视的味儿,即使是游说也犯不着哄,利益总归比花言巧语好用得多,所以对于李胜这样受了惊吓、深陷梦魇的人来说,这些话还是带着几分狠辣的。
听完后,晏淮清无奈摇头,还是帮人补了些话。“你莫怕。”说着,他从腰间取下了一块儿羊脂玉。“这个你收着,你就当是我们用钱财换了你的消息,银货两讫,日后你不欠我们,我们不欠你,也没有对你做什么的理由。”
李浔的话是没说错的,李胜追出来的时候其实就是打算坦白的,奈何被吓久了、吓怕了,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话到了嘴边又被长久的惊惧给弄的憋了回去,眼下就是要一个口子,让他能顺利地说出来。
那羊脂玉悬在半空,月色黯淡也能瞧出成色上好。李胜盯着瞧了一会儿,将玉给推了回去,而后举起手中的银子晃了晃,说:“银钱已经给我了。”
口子被撕开,后面也就顺理成章了。
“每过几日,我就要给我娘抓药,但有味药材供得紧,每日能卖的不多,只能赶早去抢,可偏偏又寅时才能送到。柴源进那狗玩意儿不许我们当差的时候往外走,我就动了小心思,给茅房后墙拆了个洞出来,借着出恭的由头溜出去买药。
“那一日我忙得狠了人累昏了头,回到家才现买的药留在了店里,于是赶忙回去,钻着洞进了店。怕被人现就没敢点灯,抹黑走路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稀里糊涂地进到了一间暗室中。
“我是又惊又惧啊,着急想出去却越走越不对劲,最后走到了一空旷的地,看见里头的东西后,差点没给我吓尿了!”
李胜说到这里哆哆嗦嗦,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那里,那里头竟然……竟然挂着三件衣服,其中有两件是龙袍啊!!!柴源进是要翻了天了,他要造反啊!我还怎么敢留,怎么敢跟他一起做事!”
对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百姓而言,造反已经是顶了天的罪名。
李浔与晏淮清换了个眼神,而后他压着声音,似引诱般问:“这三件衣服,你可还记得都是什么样的么?”
李胜点了点头,“一件雪白雪白的,像是道袍但又不像,总之一层加着一层;一件是咱大晏万岁爷穿的那种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的龙袍;另一件……是玄色的,上头也绣着龙,但那龙缠着一个用金线绣着的大圆饼。我就是个帮工,也不懂绣活,认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金线的大圆饼。
这个形容一说出,李浔脑袋里就出现了一个金乌图腾,他料想是这个没错了。
“我看见之后慌里慌张地开始跑,生怕被柴源进逮到,也还好我命大,真的又稀里糊涂地跑出去了,出去之后,拿了药就蹿回了家。
“我是左思右想,一晚上没睡啊!我想着我进去了肯定会留下痕迹的,柴源进迟早有天会怀疑到我头上,我不敢留,第二天就说我娘离不开人不做了,多一天我都待不了。”
眼见着人又快陷入梦魇了,晏淮清即刻低声安抚道:“好好,多亏了你了。现在已经没事儿了,有我们在,柴源进不能拿你怎么样的,你且放心,好好地照顾你的母亲。”
说着,又将那玉佩塞给了李胜。“这东西你还是收着,典当了银子,带着你娘离开这里,去江南,去柴源进找不到的地方好好地过日子。”他还记得第一次趴在小院儿屋脊上时,李胜与其母亲畅谈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