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未看出,蓁蓁起身的时候香桔才现蓁蓁身着男人的衣服,而看那质地和裁剪,应当是上等货,在这军营里,只有一人会穿,那便是舒大将军。香桔心下一惊,联想早上副将带着她去为蓁蓁采买的事,更觉得这事儿不同寻常。想着她的这位主子是个许多事都不懂的木头人,就算跟着先生学了几年,一些事还是不开窍,得想个法子提醒她才是。转念又恐自个儿会错了意,便悄悄留意起来。
贺之傍晚的时候来过一次,见香桔在便没进屏风后面,只是说回来的时候顺手打了一头野猪,交给厨子做了,不知蓁蓁是否有胃口进些略微油腻的菜肴。
香桔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贺之在舒府是出了名的面冷之人,与他的那两位妻妾也从未有过轻声细语的时候,在人前讲话都是甚少的,断不会因为打了一头野猪特意跑来询问。况且,他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之所以这样关心蓁蓁,肯定不是为了讨好她背后的逸王爷。或许是习惯了取悦主人,香桔唯恐蓁蓁说话不当惹怒贺之,便忍不住巴巴地看起她来。
蓁蓁的确是想拒绝的,但一看到香桔的眼神忽又明白了什么,便改了口,说可以少用一些不太肥腻的。贺之一听明显高兴起来,命人选了几块纯瘦的切成小块,又恐她中午刚喝了粥晚上再吃容易腻烦,便又让人煮了面。
看到这些,香桔更加确定贺之的反常其实就是动了心,不自觉地为蓁蓁高兴起来。在她的认知中,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倘若能攀上像贺之这样为人正直顶天立地又家世显赫的大将军,就算是个妾室也是极其幸运的。至于她背后的逸王爷,实在过于遥远。
尽管蓁蓁没有胃口,但还是吃了许多,香桔收拾完碗筷便扶她下床又走动了一会儿。外面下了雪,风吹起帐帘的时候便能飘进几朵雪花来,蓁蓁在一旁看着,觉得挺有趣。
香桔为蓁蓁披上了斗篷,又将一个手炉放到了她的手里,提醒道:“风大,姑娘还是躺着吧?”
蓁蓁看着飘进来的雪花没有动,停了一会儿,忽地转身看向了香桔,问:“将军用过晚膳了吗?”
香桔愣了一下,道:“用过了,刚刚看到有人往他的帐中送了吃食。”
“哦!”蓁蓁没了下文。
又过了一会儿,蓁蓁又问:“晌午的时候看到将军穿着戎装,是有什么事吗?”
香桔回:“奴婢不知,只看到将军带了十几人出了军营,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蓁蓁又“哦”了一声,又愣起神来。
“姑娘还是回榻上躺着吧,这会儿瞧着风又大了。”
蓁蓁默默转身,刚坐回踏上,又问:“将军歇息了吗?”
香桔瞧着蓁蓁觉得好笑,大着胆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怎么记挂起将军来了?”
原本以为蓁蓁听到这话会害羞得着恼,正当香桔后悔不该多嘴的时候,没成想,她只是歪头想了一下,回道:“我也不知,脑子里总出现这些问题,我不便出门,只好问你了。”
这下,香桔的胆子更大了,凑近蓁蓁,小声问道:“这会儿正好无事,姑娘想不想和将军商议一下今后的打算?”
蓁蓁回:“行!”
香桔总是不习惯蓁蓁异于常人,忍不住掩口笑了,站起身来:“奴婢去将军帐外瞧一眼,倘若将军有公事不便打扰奴婢就回来。”
“好,去吧!”
许是白日里睡多了,蓁蓁这会儿精神的很,连肩膀上的伤都疼得轻些了。她将靠背取了过来垫在背后,又想着在榻上与将军聊天有些不礼貌,等想起身的时候头突然晕了一下,只好又靠了回去。
香桔疾步到贺之的帐外,白天一直挑起的帐帘已垂下,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她不敢妄动,正犹豫要不要回去,门口的守卫却喊住了她,为通穿便带她直接入帐,必是贺之早有吩咐。
帐中只有贺之一人,他已卸下戎装,着一身白衣,跪坐在矮几前写着什么。待到香桔近前,他放下了手中的笔,问道:“何事?”
香桔绝不敢在贺之面前多说一个字,头也不敢抬起,垂道:“姑娘请将军前去一叙。”
贺之一听立刻站了起来,几步便已到了蓁蓁的帐中。隔着屏风,他问了几句她的身体,蓁蓁也一一答了,待香桔奉上茶后退出,他却没了话。
火盆里的碳要烧尽了,蓁蓁想续些碳,便坐起身来。贺之瞧见了她的身影,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姑娘是有什么需要吗?”
蓁蓁回:“炭火要灭了。”
“我来。”贺之急切地说道,转身进了屏风后,也没敢看蓁蓁,往盆中添了些炭。又恐火会熄灭,便在一旁盯着。
蓁蓁说:“将军坐吧!”
贺之拨炭火的手顿了一顿,将不远处的矮凳拿了过来,坐下了,迅瞟一眼蓁蓁,见她还穿着自己的衣服,脸突然像被火烤了一下,道:“姑娘还是躺着吧,这会儿火弱了,帐内冷,小心着凉。”
“失礼了。”蓁蓁说着靠回到了榻上,盖上了被子,将手炉抱在了怀里。
两人又没了话,贺之原本就不是健谈之人,见蓁蓁不语,他似乎也不想打破这平静。
过了一会儿,蓁蓁才启口:“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安置小女?”
贺之这才抬起头看向蓁蓁。这会儿正是她虚弱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平日里不点胭脂都会嫣红的嘴唇也失了血,尽管如此,她还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又徒增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相。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姑娘是住不惯这里吗?”
蓁蓁摇头:“只是怕将军不便。”
贺之确定蓁蓁不是客套才收回视线,盆里的火苗窜了一窜,终于烧着了,映衬着他的脸又红了些。他说:“在下并未有任何不便。那些匪徒还未抓获,姑娘在此地是最安全的。只是这营帐的确条件有限,这几天天气有变,让姑娘受苦了。”
蓁蓁忙道:“将军客气。”顿了顿,她突然坐了起来,道,“将军可否不要再如此客气了,唤我蓁蓁便可。”
贺之猛地看向蓁蓁,因不知她此话的意思,未敢有任何回应。
蓁蓁看着贺之的反应又道:“将军与蓁蓁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之人了,这样客气,过于生分,况且蓁蓁日后还不知道要麻烦将军多少时日,如能与将军亲近些,蓁蓁也自在些。”
贺之被蓁蓁的这段话讲得脸红心跳。香桔曾说,蓁蓁虽然不懂喜怒哀乐但却是个不屑于讲假话之人,这代表,这段话是她的真心流露。他又何尝不想与她亲近些,只是碍于人多眼杂,碍于男女有别,碍于礼制,他一直在克制自己。此时的他倒有些佩服她的洒脱和无畏,这与她缺失的情感无关,倒像是她的一种本能反应,而这种反应,足以让他惊喜万分。
贺之看着蓁蓁,笑了,说:“好,依你。”
蓁蓁看着贺之的笑容,很自然地也回了一笑,笑过之后却又愣住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眼中又流露出茫然的神色。以前的她不知缺失那些情感意味着什么,甚至觉得做个没有感情的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刚刚不自觉的那一笑突然让她的心里生出了异样,她想,倘若她也知喜怒哀乐,也懂何为爱何为喜欢,是不是也是件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