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屈阳看了看四周,随后猛的牵起了李道子的手,笑着对他说道,“咱法螺道场的地界,没有人带领就很容易迷路。来,我带你逛一逛这附近。”
李道子张了张口,最终只是把手抽了回来。两人游荡于看似寻常的山林之间,步履所及皆有法阵暗中运转,细细体会,便能感受到布阵之人对天地之道独到的领悟。
法螺道场虽有传承,但能在短时间内声名鹊起达到如此高度,显然和这个带头人有着很大关系。
“你是从茅山过来的?”屈阳问他。
李道子回答道,“是,也不是。我在外游历,已有两三载未曾归山了。”
听到这话,屈阳的眼睛亮了亮,追问道,“如此甚好,你快和我说说,现在外面是什么样?”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来鄂北算来也有一两年了,基本都忙于经营道场,也没怎么出去过。如今的世道,有没有变得更好?”
李道子沉默半晌,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世道变幻,风起云涌,他画里已再难从乱世中寻得太平人烟。老君背剑,亦难救遍这世间沧桑。
他简单就当今形势讲了两句,屈阳听了,便也跟着沉默了。
两人静默的踏过落叶与流水,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月亮又一次从云层中探出头,这片寂静才被一方率先打破。
“前段时间,有个叫沈老总的人找到法螺道场,让我考虑加入他们。”屈阳垂着头,似乎浑不在意是否有听众的自言自语道,“他说,他整合了修行界的许多力量,预备建立一个教派,目的是为了借助修行者的力量,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人民能够更加幸福。”
李道子听着他的描述,总感觉有些耳熟,似乎有在江湖上听到过类似的传闻,但他当时只当是别人茶余饭后的奇谈,便也一直没怎么留心关注。
最终他只是说道,“抱有如此志向的组织教派并不在少数,然而天下依旧如此,想实现你所说的目标,很难。”
屈阳摇摇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起来,“那是你没见过沈老总,我屈阳没服过什么人,他算是其中一个。如果是他,或许真的能给这世道和人民带来更好的未来,如若有望,我很乐意为此奉献我的一生。”
他看向李道子,轻笑道,“我听闻过,‘乱世菩萨不开眼,老君背剑救沧桑’,你们茅山道士,不也是抱着如此志向?”
李道子看向天边如银盘的月亮,月光清冷,却如热汤般泼洒上他全身,让他浑身竟起热来。
是了,这也是他的愿景。人活一世,漫游亦怕蹉跎,唯有将自己的生命献身给一个爱人,一个师父,一种志向,一群人,一条大道,方才算是他想活出的生命,是他要的纯粹与圆满。
临近破晓,即将分别的时候,屈阳对他说,“这个教派,大概不适合你,但我看人一向很准,你我是一路人。老杂毛,期待我们的再会。”
李道子点点头,随后看着屈阳背对着日出的光辉,朝那幽深漆黑的树林里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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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分别以后,又有许多事生,一来二去,李道子慢慢现,他不知不觉间竟与屈阳保持起了某种不为外人道的,若有若无的联系。他们并算不上经常见面,故而这种联系主要体现在屈阳给他写的信上。
他后来才知道,当初潜身鄂北老林里钻研阵法的小子,居然还是个洋派人物。不过屈阳虽然受过洋派教育,绘制起阵法符文也是一把好手,然而字却写的让人不敢恭维,再加上这小子行文总爱在白话里夹杂些音译名词,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刻意卖弄的意味了。
李道子读那些信件,偶尔总觉出几分不同寻常的火热意味。他窥不明,只好将其收回信封压到画堆底下,仿佛这样便可压住一颗跳动的心。
不过好在,屈阳并不要求他一定要回信,毕竟他作为邪教中人,在外作尽风浪,居无定所是自保手段,即使他想回信,怕是也无从寄出。直到后续战火燃起,形式愈严峻起来,便就连这唯一的信件来往也逐渐断了。
这是天下三绝如日中天般闪耀的时代,也是最黑暗无望的时代,内忧外患,国将不国,许多巨大而残忍的悲剧接连绽放在这片土地上,就好像这个世道不会再变得更好。
他们面对着的是如此浩渺沉重的时代和国难家灾,李道子作为传功长老不常回山,只凭借着一身技艺行走世间,竭尽所能的帮助抗击外敌,只是每平一桩惨剧,心也随之变得更沉重一分。
屈阳的名字在他耳边出现的越频繁,邪灵右使就像一团火,点燃了修行者们心里的那盏明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学得一身本事,若值此刻仍作壁上观,还算什么中国人?
星火燎原之势愈燃愈烈,最显眼的那一点光便也被追着扑灭。李道子屡屡借由他人口舌,才能得到些许他的消息,却始终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不过有消息,总是比没有消息让人安心太多。
四十年代的开端,一场大雪让北平披上了银装,虽逢年关,人们也都在为了生存而奔波,昼夜交替,便不知又有几个苦命之人辞离世间。
李道子踏着雪化的污水走过胡同,朝屋檐下已被冻僵的乞丐递了一包热乎乎的饼。
那乞丐似有眼疾,整个人的神色闻到饼香才变得灵动起来,也来不及说话,接过饼就狼吞虎咽起来,吃急噎住,便直接抓两把雪送进嘴里。
李道子看着揪心,索性背过脸去。他知道这附近能避寒的地方大概都占满了,他提供的这点小恩小惠,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这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李道子扭头,看着眼前的圆脸男人,第一时间竟没能认出来。他睁大眼睛,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居然……是你。”
屈阳满面疲惫,但眼神却和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朝李道子笑笑,“老杂毛,太久没见了。”
简单寒暄两句,老友重逢的长谈地点最终选在了屈阳在此处落脚的一处老院。他最近带人在北平活动,可靠的联络站还是有几个的。
老院的条件一般,但屈阳也总算翻箱倒柜出了一只还能用的黄铜水壶,权当以水代茶。热水在炉上烧着,他才坐定下来,朝面前的李道子说道,“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他笑的依旧一脸贱样,但眉目间的风霜是藏不住的,经年累月的逃亡生涯在消磨他的精气。
李道子不说话,屈阳也不在意,只继续道,“这么久不见,我很想你。”
院外屋檐的雪水随风滴落,好似落雨。李道子听着屈阳继续道,“我在做的事,你大概都有所听闻,我却不怎么听闻你的消息,今天能见到面,还是挺高兴的。毕竟这世道,吃人不吐骨头。”
他扭过头,眼神好似烧滚的汤水。李道子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声,道,“你也要多加小心。”
这时水烧开了,屈阳搓着手将水壶拿来,氤氲水汽蒸腾开来,给滴水成冰的旧屋带来一丝温度。
“我过两天就要回总坛了。”他吹着热水抿了一口,神色却冷下来,“最近教内很不太平,绥靖之徒占了上风,为了自保连脸都不要了。老子再不回去,恐怕这厄德勒以后要改姓王了。”
李道子道,“我听说沈老总失踪了?”
屈阳点头,却似乎不太想多谈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你们茅山最近怎么样?”
李道子摇摇头,他近几年都没有回山,师兄让他最好别回山,要保证自身安全,防止诸多茅山秘术断了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