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擦身而过。
隋恕越过医生和护工,向着简韶所在的房间走去。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吧嗒,灯照进来。
简韶紧闭着眼睛,缩成一团。隋恕母亲的语气总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从正经大学毕业,却整日高谈阔论、无所作为,以至于需要靠妻子养活的男人。
他正常的时候是个好父亲,会接送她上下学,给她洗衣服、削苹果。他癫狂的时候会从凌晨一点骂到四点,然后抽出拖把棍子抽她,因为她只得了文明学生的奖状,没有拿到更高一层次的三好学生。
他太想她成功了,好像这样就能洗刷他的不成功。
混乱的无尽昏黑的夜晚,简韶分不清外面砸门、叫骂、疯的女人是隋恕的母亲,还是她的父亲。
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无助的、只会呜咽的小时候。连逃跑都不敢,也没有地方能跑。只有眼泪是无穷无尽的,好像再怎么流都流不完。
眼泪才是比黄河还要长的河。
不必触碰眼睛,脸上已经是湿黏的一片。颤抖的、屈辱的、痛苦的泪水,全部都是她不可回的往日,藏在无尽的黑暗里,溃散、腐烂。
就躲在这里——因为这里足够坚固、安全,她不想出去,永远也不想。
衣柜之外,皮鞋声停了下来。隋恕停在柜门前,静静站了一会儿。
月光静谧地流泻,皎洁、皓白。
简韶一动也没有动。
死寂的缄默里,他似乎已然读懂这种无声的对峙。窗帘摇着模模糊糊的树干的影,薄纸般的月儿就挂在枝头。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真是一个月淡星稀的夜晚。
窗台上没有花……隋恕回过神,这不是简韶的房间,也没有她细心料理的花束。
他一边想,一边在柜子前慢慢地坐下来。
黑暗的环境让他的神经有片刻的松弛,坐下来才真正感觉到了疲劳。隋恕没有伸手拉柜门,只是用指节轻轻敲了两下。 “我回来了。”他慢慢地说。
里面的人似乎微弱地颤了一下。
隋恕的身体沉在夜色里,他笑了笑,看向窗外,“今天是圆月呢。”
两个人隔着一层薄薄的柜板,静静地听着夜风穿街过巷。他们之间好像很少有这种面对面坐着的时刻,两个人都清醒着,又不那么的清醒。
“我回来的太晚,让你受惊了,抱歉。”他的声音低低的,如往日一般。
半晌,衣柜的缝隙挤出比蚊子声还细弱的回应:“没关系……”
他道:“司机半夜给我打电话,说太太突然要来马南里——”说着,他忽而顿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过他还是继续说:“母亲因为外祖父去世的事情,受刺激很大,一直服用抗双相的药物。”
这时,楼下再度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大吼。简韶吓了一跳,也不由“啊”地叫了一声。
隋恕用指纹解锁衣柜,看到她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以及颤抖的、满是泪水的脸庞。
黑暗中,他俯身钻进了衣柜。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狭窄的柜子里,近得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幽幽的鼻息。
即使咬紧了嘴唇,细碎的呻吟仍然不受控制地漏出。
低低的叹息响在耳畔。“不要害怕,阿韶……”
头顶是他的衣服,眼前也是。
所有晦暗的往日,都如飞沙极地消退,纷飞的烟灰迷乱了眼睛,一双有力的手臂伸向她,将她温柔地抱起。
像捞起了小时候的她。
没有遮挡的月光,全部打在湿漉漉的面颊之上。如他所说,今天是一轮圆月。简韶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泪水如漫溢的潮水,涨过胸腔,又涌出眼眶。
她再也抑制不住,在他怀里哭出声来。
隋恕抱着她,脸颊紧紧贴着她湿润的耳鬓。他太息般的声音低沉地绕在耳廓——
别怕,阿韶。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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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悠秦、去趣、但余色、月牙、gdfh、糕手虾仁不眨眼、安妮的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