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笙要是知道林嫮生笑什么,绝对会拎着顾玉笙的衣领将她拎起来,顾玉笙说的是:“嫮生,侬不晓得,我大哥看着客气,实际上凶是凶得来,屋里上上下下看见他全像老鼠看见猫。”
林嫮生听着顾玉笙将她自己比做老鼠,忍不住一笑,正笑时,忽然觉着有人看她,转过头去,正看见路上行人行色匆匆,有个司机正将雪佛兰的车门关上,以为是自己多心,漫不经心地转回头来,却没留意雪佛兰要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动。
顾玉笙正闪着双眼,将手按在她手背上问:“嫮生,嫮生,侬帮我最好了,陆学长喜欢点啥,侬告诉我好勿好。”林嫮生慢慢地将双眼睁大看着顾玉笙,玉笙是喜欢陆家阿哥?
林嫮生和顾玉笙虽然同是教会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却不是同届的,顾玉笙比林嫮生大上一届,会得认识,还是因为顾玉笙听说新一届的学妹里有个叫林嫮生的长得标致。因为两个人名字里都带了生字,顾玉笙一时好奇,跑去了林嫮生她们班级,随手逮着背对着她的女孩子就问:“谁是林嫮生?”
说来也巧叫顾玉笙拉着的正是林嫮生本人,听见顾玉笙打听她,林嫮生转过身来,顾玉笙一看见林嫮生的面孔,伸手就去摸,嘴上还说:“哎呀呀,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了。”
林嫮生哪里想到这女孩子疯疯癫癫的,条件反射地脚下一退,顾玉笙的手就落了个空。四周静了静。也不知哪个先笑了起来,有一个人打头,很快就有人跟上,就将刚才尴尬的气氛化解了,顾玉笙和林嫮生就此认识。
她们两个人,一个是上海警备司令的女儿,一个是学校历史系系主任的独养女儿,说起来倒是差不多的身份,尤其顾云飞,一直崇尚文人,听说林嫮生是林开愚的女儿,倒还叫顾玉笙常带林嫮生回家吃饭,所以林嫮生才认得了顾云飞的长子顾墨笙。
说来顾家是山西大同人,在顾云飞做了上海警备区司令之后才举家迁到上海,原本顾玉笙说的是国语,忽然有一天缠着林嫮生开始学说上海话,林嫮生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往心里去,这时听见顾玉笙提起陆凌桓,这才明白过来,玉笙这是为了陆凌桓,就象顾玉笙常往林家跑,也是她在林家撞见了陆凌桓之后。
顾玉笙看林嫮生不说话,就有些着急懊恼:林嫮生和陆凌桓常同进同出的,陆凌桓又是林教授的学生,指不定人家先有点什么,她这样开口,林嫮生不答应怎么办?想到这里,顾玉笙脸上就有些尴尬,将盖在阿嫮手背上的手缩了回来,正想找点话来化解下,侍应已将两人刚才点的罗宋汤送了上来。
看着侍应把罗宋汤、稀奶油、小面包一样样放下,林嫮生的心也慢慢笃定下来,抬眼看向顾玉笙。
林嫮生长得漂亮,脸型秀丽,五官标致,一双眼睛尤其好看,黑白分明,认真看人的时候带些氤氲水光,就是女孩子叫她注目看着也有些搪不牢。顾玉笙面孔慢慢红了,垂眼看着林嫮生将奶油浇进罗宋汤,慢慢地搅拌,奶油和罗宋汤糅合,汤汁愈发的稠亮浓香。顾玉笙是北方人不习惯这种吃法,直接拿汤匙舀了勺,送到嘴边,想要张口喝又放了下来,红了眼说:“嫮生,到底难能,侬勿要不响啊。”
林嫮生倒是慢慢喝了两口汤,用餐巾印了印嘴角才说:“玉笙,我会帮侬问一问陆凌桓,伊是个啥意思,我不敢保证。”
牛排上来时,林嫮生点的是三分熟,一刀下去,牛排里残存的血水在雪白的瓷盘里慢慢化开,顾玉笙看了眼,还想说什么,终于开不出口来,一餐饭只听得轻微的刀叉与瓷盘碰击的声音。
两个人一直沉默将要踏出西餐厅大门,顾玉笙还是喊住了林嫮生:“嫮生,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林嫮生双手插在大衣衣袋里,看了看停在西餐厅门口的黄包车。
黄包车车夫看见个穿得山青水绿的小姐朝自己看过来,忙一脸欢喜地拖着车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小姐,侬阿是要车子?”林嫮生点了点头,才踏上一只脚,手臂却叫顾玉笙拉住了:“嫮生,你生气了。”
林嫮生怎么也没想到顾玉笙竟会单刀直入地对她表示喜欢陆凌桓。陆凌桓,陆家阿哥,只要她一转头,总在那里的陆家阿哥,一听说顾玉笙喜欢他,林嫮生就有些脚不着地的感觉,可也不是生顾玉笙的气,看她着急地拉住自己手臂,终于软了心肠,将脚从黄包车上放下来,一眼看见车夫脸上的失望,从口袋里摸出大洋来扔了过去,转身跟着顾玉笙上了车,身后接了大洋的车夫千恩万谢。
顾玉笙看林嫮生肯上车,这才放了点心,只是一路上两个人多少都有些尴尬,哪个也不肯先出声,车将要到林嫮生家门前,还是顾玉笙没忍住,先开了口:“嫮生,我刚才讲的,你要是真不愿意就算了。”
在车上这点时间林嫮生终于想明白前后经过,看了看顾玉笙扯着她袖子的手,秀气的眉头一动:“玉笙,你一直到我家来是为了陆凌桓吧。”这句话林嫮生用的是国语,问完也不等顾玉笙回答,推开车门下了车。
顾玉笙看着林嫮生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开口叫住她,转向司机说:“开车吧。”
林嫮生进屋时就看见吴妈对了她不住地使眼色,再一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时,面孔顿时落了下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上楼。
章丽娟头疼起来,一拍沙发扶手:“林嫮生侬帮我过来坐好!侬只小鬼越来越讲不得,侬陆学长不过叫你下趟小心点侬就跑,到现在才回来,侬晓得大家担心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