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轩地垂下头,也没有回话。
祁风却听懂了。
那座入了夜都还算热闹的霞城,刚去的那天,还曾为那片如血色湖水般的城市而震撼。
他在街上逛过一路,和老李讨价,给池鱼买衣服,去小饭馆吃饭,和屠苏互相调侃。
酒楼后院的小偏房里,床铺不算软,桌椅都很旧了,整个房间只有一扇面向院墙的窗户,每天只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会有阳光从墙缝里漏下来。
六楼的张瘦瘦像个守财奴一样,每天笑眯眯的,还总是惦记自己的酒泉。
秋露白站在小戏台上的说书声,祁风还没有听够。
燥热的后厨屠宰房里,他昨天还在跟成天挂着油腻围裙的老杜,学习杀人技,到现在还不知道多久能出师。
等离开了晨溪酒楼,沿着城北街的尽头,穿过花坊巷,走过烟绯路,一路朝东就是流离所。
路上途径不良街,还有会混混街霸站在阴暗的小巷里,对着来往行人,窥伺下手抢劫的目标。
池鱼卖艺的地方就在那里。
常规的表演项目是殴打混混,非常规的是对方人多势众没打过。
东门不远处的坛芳街有很多小吃,其中一家排满了人的糕点铺子,有卖飘香十里的桂花酥,他一直想着机会尝一尝。
通往流离所的路很长,走路要走整整两个小时,但若能坐上猪车,倒也不嫌麻烦。
流离所的人或许不算友善,但为了活着,也都曾拼劲全力。
那里还有个叫小冬的小男孩,为了找屠苏报仇,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
祁风简单回忆起来,都能想到一张张或熟络或陌生的面孔。
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里以快进的形式播放了一遍。
就像皮影戏的画面一样。
在灯光投射的剪影下,咔嚓一个镜头晃过去,咔嚓一个镜头晃过去,甚至还混杂着糕点香气与流离所特有的恶臭。
而这一切,在王轩的嘴里,却是一句“成为历史”,就轻飘飘的带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祁风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直到现在,他才清醒的意识到。
昨夜的梦,究竟经历了何等残酷的事情。
“也多亏白驹恰好进城,这才在关键时刻把我们带走。不然……”
王轩顿了顿,还笑着对祁风打趣道:“话说,你昨天睡得跟猪一样,那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弄醒。”
“……谢谢。”祁风从池鱼手里拿过一串烤蘑菇,咬了一口。
生的,有点反胃。
“要谢就谢池鱼吧。”王轩笑道:“在最后爆炸的时候,是他抗着你上了白驹,遁入虚空,我们这才活着逃离了霞城。”
池鱼却突然主动开口:“谢他。”
顿了下,他又补充了一句:“他在殿后。”
祁风一愣,扭头看向躺在木桶里的王轩。
他这才反应过来,王轩根本不是在跑什么澡。
王轩的身体,已经全部化作焦枯,就连池鱼的一整桶酒泉,现在都只能勉强吊住他的命。
自己一条手臂灼烧便已经痛苦成那样,王轩如今几乎半死,却还在云淡风轻的笑着。白锻遮住了王轩的眼,却挡不住他内心的骄傲。
祁风心情复杂,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那些自责、抱怨或是悲伤的话,说出一句,都仿佛是对王轩的不尊敬。
他拼了性命救下的,也理所应当,应该是值得被他救的人才对。
见蘑菇都吃完了,池鱼也终于站起身来。
祁风这才现,他的右臂有些不自然的垂下,好像用不上力,连神色都透着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