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云。”
“对,龙啸云,”薄云至今提起这个名字来,都有种生理性厌恶,你不得不承认,世上有些人,你第一眼看见就讨厌,一辈子都改不了,“我实在是不能理解,龙啸云不过是在二哥遇险的时候,伸手拉了他一把,虽是救命之恩,可值得他把自己的女人和财产全送出去吗?要我说,铁大哥你比龙啸云,更配做二哥的好兄弟。救人一命,举手之劳,忠诚地照顾一个人二十年,这才是真的难。”
铁传甲摇头笑道:“二小姐说笑,我是少爷的仆人,怎么当兄弟?”
薄云看了他一眼。二十年过去,铁传甲的脸上已有沟壑,满面虬髯也遮不住风霜的侵袭,二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仇家要置铁传甲于死地,只觉得他好高大,看起来很凶恶的样子。但现在她已渐渐明白,当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的沉重都消散不了的时候,他一定有很深的心事。很可能把它埋藏在心底,二十年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这才是“铁甲金刚”为什么变成这样子的原因吧。
“说说我二哥吧,”薄云拍了拍肩头落下的雪花,“他这些年都过得怎么不好了?”
铁传甲苦笑:“二小姐,这还要问?”
薄云道:“如何不需要问?我姐姐为了他,避身塞外十年,他却一天也没来寻过她,莫非还要我姐姐主动?如今我就想知道,没了姐姐,他的日子,是过得怎么样个不好法?铁大哥,你不要顾忌,尽管说,他过得越糟,我就越开心。”
彼时,李寻欢正在梅大先生的书房里,并不是喝酒,梅大先生爱书画如痴,现在来了一个懂行的客人,他正好向李寻欢炫耀一番自己的藏品。梅大先生的脾气怪,说起书画来更是唠唠叨叨,好在李寻欢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懂得搭话,也懂得微笑。
可是屋顶上突然传来震天一声响,接着就是一声怒吼:“李寻欢,你给我出来!让我看看你是肺里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
屋顶上脚一跺,屋内簌簌直落灰,梅大先生大惊失色,赶忙抱起摊开在桌上的画,心疼得直念叨:“哎哟我的小鸡啄米图啊,可不能被瓦片给砸了,都十年了,那丫头怎么还是这火爆脾气,再让她呆几天,我的院子又要被她砸了啊……”
李寻欢坐如老僧入定,一派悠然,半点不担心来自屋顶的恐吓。倒是听了梅大的话,他有些讶异:“怎么,小乐十年前也在这里住过?”
“当然啊,她身上那个蛊,竟能使人血产生奇效,还有穴位的变化,我那个弟弟不好好把她研究透一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哟,”梅大先生抱着画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梅二说给他十年,可解此蛊,只是十年已过,终是如此。”梅大摸了摸长须,呵呵一笑:“不过依我看,此蛊除了坏人容貌,对寄主的身体一点损伤也没有,反而有益处,何必急着除去呢,这么好的东西,我也想来一个。”
李寻欢默然半晌,道:“姑娘家总是爱惜颜色一些。”
“李寻欢!李小二!万年老三李探花!出来出来出来!”声音已从屋顶转到门外了。
李寻欢叹息一声,起身:“这性子不改,怕是除去了那蛊,也没有男人肯要她。”
打开门,薄云一手插腰,一手握着一块还未雕完的半成品木像,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你为何把姐姐埋在土里?”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李寻欢一看那木像,便已明白,苦笑着看向站在薄云身后的铁传甲:“她已知晓?”
铁传甲又是尴尬又是愧疚:“是,是我说的,但二小姐这么大的反应……”却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薄云纤手一指:“你、你日日拿把小刀,随身备着木头,昼夜不停地刻姐姐的人像,刻好一个,就挖个坑把这木像埋起来,跟土葬似的,呸呸呸,祥瑞御免。总之,你刻一个埋一个,刻一个埋一个,难怪我说姐姐近年怎么身体不好,原来都是被你咒的!”
李寻欢的心立即揪紧了,他的关注点跟薄云并不一样:“诗音身体不好?那你怎放心让她一人留在塞外,有没有人照顾她,请了大夫吗?”
“无事,姐姐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啦,”薄云撇撇嘴,“哎呀,这个不是重点,重点在你不该把我姐姐的人像挖个坑埋了,这是巫蛊,是诅咒,很忌讳的好不好!”她一抱臂,冷哼一声:“你们男人,真是什么也不懂。”
她既然如此认为,李寻欢还能说什么呢?不跟女人争辩,不然你就是傻子,李寻欢唯有无奈一笑:“是,以后必定不会。你快告诉我,诗音她的身体为何不好?可曾好好调养?”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忧思过度,有些阳虚。我为她寻了很多好药材,调养多年,效果却不大,”薄云叹了口气,“她太想你了。”
李寻欢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痛得皱成一团,恨不得此刻立即飞到塞外去见她。
“她……”李寻欢张了张嘴,想问她此刻在何处,却有些问不出口。
十年不见的爱人,亏欠最多的女人,他真有勇气在今天见她一面吗?
“你想问她在哪?”薄云笑了:“她此刻不在塞外,可是在哪,我却暂时不想告诉你。话说……”薄云挥了挥手上的小木头人像:“二哥的雕刻手艺还是这般精湛,以后雕好了莫要埋起来,好好收着,待你见了她,给她看这些,她一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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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云扔下黑子,叹了口气:“我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