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拥着姬如,哭着说了很多话,说到火堆悄然熄灭,只剩下黑炭上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火星还尽力着热和光。
但姬如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是木讷地靠在十六身上,偶尔难以遏制地干呕和抖。
他像是活着,又像是死了。
十六一面哭,一面不停地道歉。她不停地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可终归连自己的心底都是凄凉荒芜。她比谁都明白这种蛊毒并无解药。
止戈从将蛊毒用在她身上起,便未想过要放她一条生路。她曾用心爱着的人,对她只有不知缘由的恨。
“阿姐,”姬如声音已经嘶哑得不能听,但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只是在与十六谈论明天吃什么这样的小事,“你杀了我吧。”
十六身子骤僵。她匆忙地擦着眼泪,动作间难掩慌乱:“你胡说什么!?我、我会找到办法的,你信我,信我好不好?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一定会。。。。。。”
她一边说着,一边匆促起身,却因在这大雪天里坐得太久,双腿不听使唤险些摔倒。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往庙门外走:“姬如,你等等我。我、我这就去找法子,这就去。。。。。。”
她步履不停地往寒风汹涌的门外走,走到松晏面前时趔趄着摔倒在地。
“小心!”松晏下意识地朝她伸手,但她撑着身子站起来,抹了把眼泪倔强地继续往外走,身体穿过松晏的手掌。
“阿姐!”身后,姬如叫住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布满泪痕,“阿姐,我求你赐我解脱。”
十六站不稳,她摇摇晃晃地扶住门框,任由北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偌大的雪粒吻在她干燥开裂的嘴唇上,将其舔咬得紫。她冻得哆嗦,却不敢回头,不敢后退半走。
庙里,姬如垂着手定定地望向她,缓缓道:“阿姐,对不起……我知道这么说很自私,但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我生来便是错。”
他稍作停顿,上前半步:“原先我以为天底下的爹娘都一个样,将孩子视作泄情绪的器具,只管生不管养,直到我遇到你。
阿姐,这十年来,他们欺我、辱我,是你抓着我不让我踩空跌进仇恨里,是你让我在这冷漠的人世间尝到善意,是你让我感受到人们趋之若鹜的爱与亲情……
你带我出宫,教我骑马射箭,授我诗书礼乐。。。。。。阿姐,我虽唤你一声‘阿姐’,但其实早已将你当作娘亲。”
十六缓缓转身,每动一下四肢百骸都泛起细密的疼:“姬如。”
姬如吸吸鼻子冲她露出明朗的笑:“我生母赐我生,却又将我抛弃。因此我至今不知她姓甚名谁,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她是否会和你一样带我去赏舞听曲儿。。。。。。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上前半步,“阿姐,我想这天底下娘亲能对孩子做的你都做了,哪怕这是因为你将我当成你腹中那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姬如,我没。。。。。。”
“阿姐,”姬如打断她辩驳的话,明明笑着,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论如何,我来这世上走一遭,能感受到这些爱意便已经知足了。”
他压下啜泣,拉正衣襟跪地叩,尽力平稳地出声:“太傅教我为人当知恩图报,但阿姐的恩情,此生我恐无以为报。这一拜,谢阿姐救我于黑夜。”
“姬如,”十六踉跄着往回奔去,肿胀的双眼早已哭不出泪,“姬如,你别这样。。。。。。姬如,你起来,起来。。。。。。”
姬如同她较劲儿,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又是一拜:“这一拜,求阿姐原谅我自私自利。”
十六跌坐在他面前,推搡着他声嘶力竭地求他起身。但他无动于衷,又一叩:“这一拜,求阿姐杀我。”
“姬如!”十六嘶吼出声,末了,掩面而泣,“对不起,姬如……对不起,若不是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不会。。。。。。”她几度哽咽,难以再说下去。
姬如跪着膝行上前,额前已然红肿流血。他轻轻地抱住十六,将头枕在她的胳膊上,轻声道:“生母赐我生,迎我入浊世;阿姐赠我死,送我往极乐。”
“阿姐,若有来世,我还来找你。”
庙宇四面的墙修葺不善,雪渣子从破口裂隙里汹涌而出,纷纷扬扬盖满十六身体。
她垂手静静地跪在神像前,摊开的手掌通红一片,上面沾染的血在寒风里结冰,变得晶莹剔透,像一颗又一颗红石榴,也像一朵又一朵红梅花。
微弱的火光摇啊摇,终于在刺骨的飞雪里彻底熄灭。
第62章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