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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少年老成(第1页)

云啸似乎忘记了寒冷,花了很大力气把书生从女子身上推开,把他那如鹰爪一般的双手从女子脖颈上掰开,伸指感受女子的鼻息。

没有呼吸,的确死了。

她一击之下刺中书生要害,书生只剩最后一口气时,用尽最后一股劲,掐死了她。

她的衣袍也被书生撕开,露出亵衣,云啸又骂了书生一句,将她的衣袍整理好。云啸心中酸楚,眼泪啪啪落在女子那原本洁白无瑕、现如今却被鲜血和泥土玷污的袍子上,他觉着女子和自己也算同命相连----被多人群殴,身负重伤----不,她比俺更惨,一个弱女子,被三个大男人群殴,流落至此,却依然难逃厄运,这三个人,真不要脸!

“姊姊,咱俩也算相识一场,俺会好好把恁安葬,一个人拉上三个垫背的,恁也算值得,安心去吧!逢年过节,俺少不得给恁扫墓送钱。”云啸一边哽噎着念念叨叨,一边抬起女子右肩,想把那飞刀给她拔下来。

飞刀不见了,女子身下也找不到。云啸清晰地记得,在扶女子进洞时,那飞刀好端端插在她右后肩上,鲜血淋漓的。

云啸猜测,这姊姊捅死书生所用的兵刃,正是虬髯大汉留在她肩上的那柄飞刀,她躲在洞中的时候,把飞刀拔了下来,藏在身上。

方才那书生为了检验她是死是活,还捅过她一剑,云啸在她右肩膀上找到了一处剑伤,伤口长约一寸,从上到下由浅入深,最深处可达一指。

这要是搁在俺身上,俺肯定如杀猪般地嚎叫着跳起来,她竟然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让别人认为她已经死去或者昏死,教敌人大意轻敌,而后咬牙忍耐着书生的无礼,趁他大意时,费尽心力,刺入他脖颈,一击成功!宁死不屈,与敌人同归于尽!这位姊姊不但有勇有谋,而且沉着刚烈!堪称大英雄!大豪杰!

云啸对那女子满怀仰慕,跪下来“咜咜咜”朝她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祷告道:“观世音菩萨保佑,那三个人都不是好东西,死后下地狱油锅,来世投胎成牛马,受人鞭挞,这位姊姊是仙子,香魂赴瑶台,位列仙班,人间处处苦难,没啥乐趣,能不投胎就别在投胎了……”

正说得入港,就听那女子喉咙里一声响动,云啸连忙睁眼,但见女子樱桃小口大张,狠狠深吸一口气,胸脯随之耸动,紧接着俏脸微微晃动,“嘤咛”一声睁开双眸,两点星光从那双杏眼之中重现。

那口气在她体内回转一周,又被缓缓呼出,喷在刚刚俯下身子查看究竟生何事的云啸的脸上,温暖而馨香。

诈尸?还是回魂?云啸被唬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差点没顺着坡滚下河去。多半是回魂,听老人们说,诈尸的人吹出来的气冷,回魂的人吹出来的暖,谁要是倒霉,被诈尸的人吹中,三月内必面部情而死!这姊姊吹来的气暖,看来是回魂了。

云啸壮起胆子,又爬回女子身旁,轻轻推着她手臂,小声呼唤:“姊姊,姊姊!”

女子一张口就道:“你一个……小小……孩子,怎地如此……老气……老气……横秋?说甚么……人间苦难……别再……投胎?”她声音微弱,说话断断续续,每吐一个字都很费力,好不容易说完,便微微喘气。

可云啸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责备之意,不觉心生愧意,面红耳赤,而那责备中饱含的亲切,令他心中一阵温暖,这温暖似乎驱走了他周身的寒意,就连那暗沉沉的暮色也变得美妙无比。

女子如奇迹般复活,少年云啸欣喜不能自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傻呆呆地坐在那里,瞧着女子那张已经因暮色掩盖而模糊的脸。

“把他……推到……河里,赶他们……马……走,去……你家,保密!”女子闭上眼歇息片刻之后,下了命令,那种冷静和从容令云啸暗地里敬佩不已。

云啸明白,那三匹马太过惹人注目,倘若把它们牵回家去,少不得招惹是非,贫困小子家院内站一群高头大马,谁见了不稀奇?多半还会引来官府盘查;可这三匹马,匹匹膘肥毛亮,比王京越家那匹瘦得像条大狗一样的羸马强上百倍,即便自己养不得,若能牵着偷偷卖了,肯定能得不少银子,将来离家寻找父母的盘缠也就够了。

云啸越想越心疼,可他不愿违抗那女子的命令,手脚并用地将那书生往岸下推,待想到盘缠时,他眼睛一亮,从书生胸前摸出几锭银子,心里顿时好受许多。

把书生推下水之后,云啸又冒着被巨蛇卷进水底的危险,下水把尸体尽量往河中央推了一程。此处水流湍急,假设不出意外,明日一早,这书生和那老者的尸体就会被冲到下游的颍州地界。如此一来,命案跨界,陈州和颍州两处官府便会扯皮推诿,使这类本就难查的杀人移尸案越扑朔迷离,如果运气够好,云啸就能躲过被卷入这起命案的危险。两年前,本村有名的“三只手”王木桩被人杀害,抛入河中,尸体就是在颍州现的,到如今都没有查出凶手是谁。

云啸看着尸体漂走,便返回岸上驱逐马匹,那些马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主人已经死去,正在那里悠闲地从垛上拽秸秆吃,云啸把它们牵到路上,让它们朝着来时的路站好,而后从腰间拔出那根用麻绳编的羊鞭,朝那些马的屁股上分别狠狠抽了一鞭,马儿们吃痛,嘶叫一声沿路狂奔而去。老马识途,云啸希望它们能平平安安到家,或者,在半路上被好的人家收留。

即便俺不能收留它们,也不用非得把它们赶走吧?心思细腻的云啸考虑过这个问题,不成!这里无缘无故出现三匹马,就会吸引村民们前来探查,好事者不是追根究底,就是上报官府,照样会引来诸多麻烦,倒不如全部赶走,干干净净。

那姊姊的心思当真缜密!

云啸将女子的白马牵到岗子旁,顺便把虬髯大汉的靴子、大刀和长袍裹成一团扔进河里。回到女子身旁时,从她闪亮的目光中看到了赞许和惊奇之意,心中一阵窃喜。

女子没有想到,这个乡下小子竟然如此精明,非但一点就透,做起事情来也干净利落,更难的是,他有一副世间少见的侠义心肠。

云啸轻声问道:“姊姊,恁那匹马,咋处置?”

女子略一沉吟道:“你家……能藏么?”

云啸想了想道:“灶屋能藏。”说完他暗自后悔道:俺咋早没想到呢?灶屋能藏三匹马!要是挤一挤,能藏四匹!要是俺把那三匹马留下,该有多美!他念头一转,又责备自己道:美啥美?你敢卖么?你敢骑出来么?不敢卖,不敢骑,净养着看新鲜么?草料从哪里来?你养得起么?万一有人来你家窜门咋办?一进灶屋,哎呀娘啊,三匹大马!你可就麻烦了,所以,做人不能贪婪!

他心里正在嘀咕,就听那女子道:“扶我……上马……走!”

云啸回过神来,正要去扶那女子,想起那洞口还敞开着,便道了一声:“稍等!”过去把暗门盖上,封上土和草。老者和书生把暗门周遭毁得厉害,难以恢复到原来那般不易觉察的模样,但他尽力而为,能做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当他扶起女子时,想起地上定然血迹斑斑,可这会黑灯瞎火,无法处置,倒不如明日一早过来,细细打理干净。他凭借记忆,朝血迹较多的地方踢了几脚土,暂且掩盖一番,然后几乎是扛着女子爬上岸,好容易来到白马身旁,已累得筋疲力尽,正在思量该如何将她扶上马时,女子道:“轻拍……马背……两下。”

云啸照做,那马前腿一曲,竟然卧了下来。“真是一匹神驹!”云啸喝彩一声,越觉得那姊姊不是凡人。他扶着女子翻身上马,女子软弱无力地趴在马背上,如一只温顺的羊羔。

瞧这模样,谁能看出她是在片刻之前手刃强敌的女豪杰?云啸暗想。

那马稳稳站起,脊背几乎无半分倾斜,云啸把女子的脚放进马镫,确认她身子安稳,这才牵马迈步,他怕在路上遇见什么人,便横穿田野,直直朝家的位置走去。

今日可真长!就像过了半辈子!但愿爷爷尚未从大姑家回来!云啸暗自念叨。

秋风吹在他的脸上,带来新翻泥土的气息。从今而后,俺又多了一位亲人!想到此处,他那一身的疲惫被一扫而光,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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