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芦在他俩狗咬狗时已被对方割喉而死,老太监却还活着。
如此犯上作乱之人,朝廷自然是要惩前毖后,以儆效尤,好震慑那些还藏在暗处,贼心不死的余孽们。
大雨后的天儿到正午太阳当头暴晒。
站在人群外还能听到这太监操着不男不女的腔调隔空对骂,骂围观的看客,骂监斩官,骂皇帝,骂到最后不得不命人堵住了他的嘴方才作罢。
日晷的影子慢吞吞地落到三刻之上。
不多时人丛中传来整齐的唏嘘声,方知是刽子手下了刀,人头落地。
按照圣旨所示,他的头颅将挂在菜市口示众一个月,百姓们散开时议论纷纷,说天气这样热,怕届时多半是又腐又臭了。
刚与身躯分离的脑袋还在往下滴血水,不少人惊慌地从木质的牌楼下跑过,恐沾上血污惹了晦气。
人流涌动的长街里,某个偏僻的角落,少年正定定地注视着高处苍老而脏污的人头。
太监都是没根的男人,纵然年迈也不生胡渣,但从此处看去,那的的确确是颗老人的脑袋,丝花白凌乱,皱纹纵横,五官眉眼写尽了沧桑。
哪怕卫兼再怎么自私阴险,毕竟是照顾了他十几年的长辈
而到这最后一刻,他也还是拼了命地,想替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高阳承绪沉默地用力扣紧了身侧的一
堵墙。
世事变迁,六年时光足以让他从男孩儿长成少年,但也仅此而已了。从前改变不了的,如今也还是改变不了。
“你的病没好,出来走动,可不利于伤口恢复。”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清朗儒雅的嗓音。
他因为吃惊,回身的动作略急促了些,果然牵动了胸膛的箭伤,疼得龇牙咧嘴。
观暮雪转动着轮椅上前,拉过他的手,掐住虎口处的穴位,以减轻些许痛楚。
“你咳咳。”高阳承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说过,在京城我若想寻一个人,很容易。”他好整以暇地一笑,见他还捂着受伤之处,遂好意提醒道,“你放心,定远侯射出的那一箭是避开了脏器与要害的,对身体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提起此事,高阳承绪虽觉不甘,还是应道,“我知道。”
那天夜里,燕山的箭矢几乎是穿透了他的前胸,整个人瞬间便失去意识,只隐约记得他似乎不断的被人搬来动去。
再苏醒却已是三日过后。
“当时的情况之下,他不得不杀了你,否则你的身份会是个十分棘手的难题。”
观暮雪替他舒活两臂的筋骨,让凝滞的血脉得以畅通几分,“尤其对小月儿来说足有危及性命之险,你应该也不想看见她身陷险境吧”
他不知是因为承了燕山的情,还是因为觉得被对方公报私仇,半晌才别扭地从鼻腔里带出一股不太服气的情绪“当然。”
观暮雪见状,浑不在意地摇头笑了笑。
他目光越过少年停留在远处的牌楼上,语气里不带任何褒贬,“你其实不必为此而过于内疚,那人是自愿替你顶罪的。”
“你年少无知,为他挑唆才走上这条路,作为始作俑者,又比你年长,自然得担起全部的责任。能换你平安无事,已经十分欣慰了,倘若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才是死不瞑目。”
高阳承绪的视线凛冽而刺痛地落在别处,“可这不是我的本意。”
年轻公子含笑反问,“那世上又有多少事是能真正逞心如意的呢”
“回去吧。”他摇着轮椅动作娴熟地调了个方向,“你姐姐
会担心。”
轱辘轱辘地缓慢碾在平整的砖石上。
高阳承绪难得没有反驳,在后面跟了一会儿,顺手去替他掌住椅背,沉稳地推着。
观暮雪“多谢。”
少年低垂着头,满腹心思地一步一步往前迈。
闹市人山人海,红尘喧嚣吵杂,明明所有人都在各行其是,可他总感觉自己似乎是与人潮相悖,痛苦地逆流而上。
高阳承绪大概的确是想找个什么人倾诉,忍不住开口,“但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辜负了他们。”
“观江流,卫大叔,还有姐姐”
“是啊。”轮椅上的公子怅然地喟叹,“那么多人都拼了命的想让你活下去,你为什么不对自己这条命再好一些呢”
察觉到摁在椅子间的力道一顿,他微骗了头,“承认吧。”
“其实这几年来,你走过大绥的山川河流,看了那么多的村庄与人家,不是没现郑重实要比你更合适做帝王,更合适治理天下的,对吗”
他茫然的盯着让暖阳照出一片光的街道,不知所措。
“你不过是出于对故人的亏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