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芳菲与李姨娘早已服侍徐氏睡下,见曲莲站在一边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扶着后腰,便上前道,“大奶奶,您去内室歇一歇,奴婢给您捶捶腰吧,您也松快松快。”曲莲正觉得腰上发紧,况她今日卯时便起了,到现下还未歇息,身上早是疲惫不堪。便点了点头,进了峥嵘堂西厢的宴息处,躺在了榻上,任芳菲给她轻轻的捶着腰。
芳菲显是做惯了这些,力道不轻不重十分合适,不过一会儿工夫,曲莲便觉得腰上不像方才那么紧。抬眼看了她一眼,便见她低眉顺眼、十分老实的模样。索性现在无事,又不能去歇息,便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家里人还有什么人?”
芳菲便半抬了头应道,“回大奶奶,奴婢今年虚岁十五了。家中有父母,还有个哥哥。”
曲莲闻言便道,“家中父母俱在,又有兄长,怎就将你卖了为婢?”
芳菲便道,“我家里是庐陵城外的农户,如今赋税十分沉重,家里只得温饱。哥哥又在乡学念书,地里的活计也只能下学后做一些。听说今年的秋闱恐是开不成了,但是明年一定会加恩科,所以哥哥打算明年下场试上一试。却没有盘缠,我这才入府为婢,也能为家里补贴一些,还能给哥哥攒攒盘缠。”
曲莲闻言,心中只叹了一声,便又道,“你可觉得委屈?父母为了哥哥的前程,便卖了你为婢?”
芳菲便笑着摇头道,“不觉得委屈。爹爹也心疼我,不愿意我为奴为婢,是我求了爹爹,他才应了。人牙子领我走时,爹爹还哭了。哥哥知道这件事,便从乡学跑了回来,拦着那人牙子不让她领我走,还说哪怕是不念书了,也不能卖了我。可是我是真愿意让哥哥念书,哥哥自小便聪明伶俐,去年还过了童试成了秀才。如今在乡学里念书,也不用家里出束脩。只要哥哥能考中,我们家便有了指望,我便是做几年奴婢又能怎样?”
曲莲听她这般说,心中倒是觉得十分感慨,又问道,“这般说来,你便签的是活契了?”
芳菲便道,“是活契,签了五年的。”又道,“是奴婢命好,才进了府中,夫人和大奶奶都十分和善。上月分了月钱,我还跟爹爹说起,爹爹也说回家给府里夫人们点长生香。”
这乱世中的百姓们,便是如此淳朴,不过对他女儿和颜悦色一些,便能记在心上感恩戴德。偏那些想尽荣华的达官贵人们,却个个忘恩负义不念旧情。曲莲这般想着,心中便涌上几分倦意。
只是这会儿,院里便起了梆子声,此时竟已是卯初。
曲莲便让芳菲停了手,起了身,又回了东厢的宴息处。
见屋内十分安静,只燃着一盏油灯。徐氏与裴邵靖睡得都还算安稳,李姨娘坐在脚踏上靠着炕沿正打着瞌睡,染萃也在强打着精神在给裴邵靖打着扇子。曲莲便走了过去,先唤醒了李姨娘,让她自去安歇。李姨娘却慌得摆了摆手道,“我还不困,还是让我看顾着夫人吧。”
曲莲心下了然,便不勉强她,只是让丹青进来给她上了杯热茶提提神。
李姨娘原是徐氏身边的陪嫁丫鬟,父母皆是徐家的家生子。她不过是中人之姿,又不聪慧机灵,想必是觉得自己能成为侯爷的姨娘已是上苍开恩,便对徐氏分外忠心恭敬。虽已是姨娘,却仍像原本那样在徐氏跟前服侍着。这些年来,徐氏对她倒也和颜悦色。
曲莲见她又强打了精神,便转身去看裴邵靖,见染萃眼睛也通红,便对她道,“你领着丹青回去歇歇吧,把描彩换过来。”
染萃便摇头道,“大奶奶都不歇,哪有奴婢先去的道理。”说什么也不先走。曲莲无法,只对她道,“你且回去,一会早膳还得你来操持。”染萃这才应了是,起身离了内间。
因徐氏与裴邵靖夜里折腾半宿,曲莲便让他们直睡到辰时末才叫了起来。此时方妈妈也起了身,来了内室,自服侍徐氏梳洗。曲莲则在另一侧亲手给裴邵靖穿衣,擦脸擦手,又梳了两个总角,动作细柔又妥帖。待她起身去了外间跟着摆饭,方妈妈这才对徐氏道,“这一宿可多亏了大奶奶,要我说,便是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那边描彩正在给裴邵靖穿鞋,心中便思忖道,亲闺女也不见得能有这般细心,不见大小姐自回院子睡了一宿嘛。
她这边正腹诽着,便听到徐氏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待方妈妈扶着她做到了桌边,曲莲正给她递了调羹,便听她道,“你也忙了一夜,今日便坐下来一起吃饭吧。让丫头们来伺候便是。”
曲莲闻言稍有些意外,见徐氏没什么力气,便也没有推搪,自谢了一声,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徐氏本想着,打她进了门,这还是第一遭让她坐下用膳,本想看她感恩戴德的模样,却没想到她这般宠辱不惊,心头倒有些讪讪。又想到她昨晚服侍她母子一夜,心里倒也没什么不畅快。
那边方妈妈抱着裴邵靖走了出来,因他有些闹腾,方妈妈便告了声罪坐在了徐氏的另一侧,想着喂他吃饭。谁想着,平日里颇喜欢方妈妈的裴邵靖此时瞧见曲莲坐在对面,却开始挣扎起来。嘴里还嚷着,“要大嫂嫂抱。”
徐氏只得温声哄他,“你大嫂嫂劳累一夜,你且安分些,让她也歇歇。”本以为就小儿子这番脾气,且得好好劝说一番,哪知裴邵靖听了这番话,却也不闹腾了,只任由方妈妈抱着,只是一双黑漉漉的大眼睛却直瞧着曲莲,眼中还聚了一泡泪水,瞧着十分可怜。
曲莲见了,便有些心软,想他昨夜睡得必不安稳,身上又带了病症,想是不舒坦。便起了身对方妈妈道,“妈妈把三少爷给我吧,如今我困劲儿也过去了。三少爷生着病,心头不舒坦,吃了饭便会梗在心里。”
方妈妈一听她这般说道,心中便有些犹豫,回头看向徐氏,见她点了点头,便将裴邵靖放在了地上。裴邵靖便一把扑在了曲莲身上,由着她将他抱到了膝上。
待几人用了早膳,丫鬟们便端了两人的药来。
这一回,裴邵靖到没有闹腾,只由着曲莲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汤喂给了自己。只是也赖在曲莲身上不走,曲莲无奈只抱着他,跟着徐氏进了内间。裴邵靖昨夜没有睡好,此时吃了早饭便又开始窝在曲莲怀里打盹,徐氏便让曲莲坐在炕桌对面依着迎枕。她自己倒觉得精神了些,坐在炕桌对面,跟曲莲说起话来。
因说道薛姨娘,徐氏脸上有些淡淡的,道,“上一回我挑了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如今芳菲在我这房里,芳仪我便让她多在薛姨娘那里照应。那四个小的还不懂事,且得教导一些日子。如今薛姨娘月份也开始渐渐大了,上一回她也只挑了一个小丫头。怎么说也是侯爷身边的人,又怀着孩子,你瞧着这府里的丫头们,再给她挑一个妥贴的吧。”
曲莲听了便有些为难道,“如今府里丫头虽不少,稳重妥帖的却不多。时日毕竟还少,人品性情短时候却也瞧不出来。我瞧着妥帖的也就那几个。要不,便把染萃调到薛姨娘那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