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話時,神色淡漠得像在敘述一段無關緊要的話。
可是,在她眸光微斂的某一刻,程奕好似窺見了她心底的一隅。
「與其執著衡量自己付出的情深幾兩,我倒更希望你能去理解你將來的所愛之人。」她淡淡道,「女子活在這世上,太艱難。冷言冰語是刀,明目張胆的喜歡也是刀。」
「往後,你若再遇著傾心的女子,別再像今日這樣,不顧一切地捧出一顆心來。」
「因為,她除了你的一顆心,還要名譽,要清白,要活路,要失去你之後還能另擇旁人的可能。」
程奕愣住,他後知後覺地明白,不計後果的喜歡,會是負擔。
枉費他自詡君子,卻從未站在女子的角度考慮過,一時間,羞愧近乎要淹沒他。
「多謝表妹指點,往後……」程奕低著頭,「往後我自知不會再有鍾情之人,只是既然表妹這般認定,我便假託有這麼一個人。總之,我必定為她考慮周到,不教她陷入為難境地。」
「倒是表妹你,因著我從前的魯莽,想必受了不少委屈。」他眼底閃過堅定,頓了頓才道,「你放心,我回去便同母親說,必教她日後再不會提結親的事。」
清懿輕勾唇角,卻沒說話,只看了他一眼。
歹竹出好筍。
藏污納垢的平國公府,竟生出一個真正的君子。
「書給我罷。」
程奕猶自沉浸在愧色里,一時竟沒反應過來,「甚麼?」
「我說,把你送的書給我。」清懿淡笑,「既然是兄妹,收兄長一本書也使得。」
程奕被驚喜沖昏頭腦,又聽得兄妹二字,笑容雖然僵了一瞬,旋即便又釋然。
「好!」他珍重地遞上那個小包袱,「這是我托人尋的《枕夢集》,我想著你或許會喜歡。」
枕夢集?
清懿一挑眉,目光帶著詫異。
程奕似有所感:「怎麼了?」
清懿接過書,細細翻看幾頁。
她垂著頭,教人看不清神色。
片刻後,她緩緩從書里抬頭,眸中帶著一絲複雜,良久才道:「無事。」
程奕雖想問,但是書都已經送了,不好逗留,只能揖告辭。
「既如此,我便走了。」他看了一眼清懿,眉間染上幾不可查的惆悵,「望表妹往後之路一切順遂,所願皆所得。」
「還有,我也有句囑託要對表妹說。」他露出一個真誠的笑,「這世上總有一人的心不為外物而轉移。說出來的山盟海誓是真,刻骨允諾也是真。世事易變,待你之心不變。」
「故而,除卻巫山不是雲也是真。你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女子,他若歡喜一個獨一無二的你,又怎能移情旁人?」程奕一貫穩重,難得露出幾分孩子氣,「你別不信,我祖父母便是如此。他一生都不曾納妾,唯有我祖母一個妻子,我說的那些,他都做得到。」
「而清懿你這樣好的姑娘,又憑什麼說那樣的喪氣話?」
一彎月亮皎潔懸空,自有人奔月而來。
這是程奕未說出口的珍重。
湖面荷花相映紅,樹上的鳥雀在花團錦簇的融融景色里啾啾鳴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