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她刚来的那会儿最爱追着战风到处跑,一人一狼满园子乱窜,带起欢笑阵阵。那时候的她,似乎从来不会好好走路,总是一步三蹦的,偶尔一个不注意被石头绊倒摔一跤,便拍拍手掸掸灰,爬起来随便清洗一下伤口又继续欢蹦乱跳。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变得安静了,性子虽仍是活泼,举止却收敛了许多。不急不慢的走路,不紧不慢的做事。不再一阵风似的跑来跑去,也不再像个皮猴似的上蹿下跳。所以,她很久没有摔跤,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除了今天,被一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竹蔑刺了一下。
轻轻的一下,破了一点点皮,就算会流血也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滴,对常人来说根本完全不必去理会。然而,她却染红了半个手掌。
因为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也并非被旁人所伤,故而负责保护她的暗卫原是不想回禀的。但思来想去终是觉得这种情况过于蹊跷,担心不是中毒便是生病,于是不敢不报。
萧疏听了,只觉脑中仿受千斤重击,砸开混沌浑噩,顿现清明一片。
怪不得,她总是离所有尖锐的东西远远的,即便做饭,也一定把切菜的活儿塞给他,声称要两人一起动手弄出来的饭菜才会香甜可口。
怪不得,她虽爱吃鱼却嫌有刺麻烦而懒得吃,就算他将鱼刺去尽,她也吃得很慢很小心,一点小小的绒刺也定会吐出来。
怪不得,她虽然诊断的医术甚为高明,却不会施针更不会动刀。
怪不得,她偷偷离开了家,不愿让家人知道她的消息。
怪不得……
她说:有的人刚生便死,是一辈子。有的人长命百岁,也是一辈子。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一辈子,究竟能活多少年。
她说:如果现在有个人跟你说,自己也活不长了,说不定会死在你的前面,那么,你还会不会压抑自己的感情,将其远远推开?
她说:你答应我,为了我而活下去。那么我答应你,绝不死在你的前面……
按照时间来推算,她早就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不想家人们伤心难过于是离家出走。之所以举止有变不再风风火火莽莽撞撞,应是病情加重的缘故。
前不久,苏子昭来找她,当是为了告知病已可治。
所以,当时她才会那般反常,而他,竟以为她是动摇了感情。
要怎样才能如此积极乐观面对时日无多的生命,又要怎样,才能做出独活的决定。
人们总觉得,将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是伟大的是高尚的是世间最不易的难能可贵。然而,有时候,千古艰难的并不唯有一死,而是活。
因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活下来的那个人,却要用漫漫一生去铭记去思念去经历所有的孤独苦痛。
萧疏微微仰着头,闭上双眼,将过去的一幕幕回放。
白夏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清晰,清晰到可以分辨出左边的酒窝比右边的略微浅了一分,右边的虎牙比左边的稍稍长了毫厘。可是,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她清亮双眸里,有没有挣扎哀伤。
她总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模样,于是他便真的以为她豁达开朗不藏心事将一切都摆在脸上。所以她笑,他就认定她是高兴快乐的。而她总是笑,或者说,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笑着的。
是啊,他是不小心。‘不小心’错过了那些明明白白的细节,那些清清楚楚的真相。倘若不是司徒鸢,他必将继续‘不小心’,直到心安理得的死去。
是啊,他是瞎子。朝夕相处日日相对,本该最了解她的人,却眼睁睁无视她所有的痛苦,自以为是的觉得她时时刻刻都开心幸福。
亏得还敢妄称不会让她难过,可笑。
萧疏无声地勾了勾唇,低下头,侧了身,放下手,按住剧痛的心口。
原想用三年五载换她一生,现在看来,简直荒谬。更何况,如今的情形,怕是连这点时间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