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乃是一国盛事。
刘藻卯时起,更衣,出殿。时天还蒙蒙亮,殿前沾满了宫卫与礼官。皇帝的每一步皆有寓意,何时出,何处驻跸,俱有明文规定。刘藻演习过许多次,她又聪明,自不会出错。
大臣们在长乐宫前恭候,皆着庄重的朝服。
新帝率领他们前往明堂祭祀天地,又往宗庙敬告先王。刘藻并未走在最前头,在她之前还有礼官、乐官、仪仗,开路的羽林卫。身后群臣不论年长年少,皆手捧笏板,面容正肃,一举一动,秩序井然。
祭拜过天地,敬告过先王,便是登基大典。小皇帝三次更换衣冠,礼官与她说过每一身衣冠的不同含义,最后一回,她换上衮服,礼官捧上平天冠,一名宗室长者将平天冠双手接过,朝帝座前行散步,传递给谢相,谢相双手捧过,到皇帝身前。
刘藻坐在皇位上,目不斜视,谢漪弯身,将平天冠为她戴上。她的小指无意间碰到了刘藻的耳朵,有些凉。刘藻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她,可惜视线为冕旒所挡,她并未看清谢相面上的神色。
只是想来也知,谢相多半面无表情,甚至不会与她对视。
刘藻不由弯了下唇角,在这庄严的大殿上,稍稍放松了会儿心情。
冠冕既成,谢相退回原处,昭示皇帝正式登基。
皇帝当殿连下三道诏书。第一道赦天下,赐民爵,举国同庆。第二道召诸侯王,入京朝见。第三道宣示蛮夷,勿开边衅。
三道诏书皆是早先拟好的,刘藻过目过,一字未改便令加玺。她什么都不懂,诏书奉与她过目,也不过一个过场罢了。
之后便是大臣们觐见新天子。
刘藻依旧端坐宝座上,看着殿前大臣们朝她下拜。她的视线为冕旒所挡,看不清大臣们的神色与面容,却能看清他们行礼的姿态,极为恭敬。
她忽然有些喜欢当皇帝。
大典直至日暮方止。刘藻没有回去长乐宫,而是直接入未央,住进了承明殿。
这回侍奉她的是一老宦,名为春和,居黄门令之位。刘藻这月余已知晓些大汉的官制了。黄门令秩六百石,宫中宦官皆由他管。
刘藻坐在榻上,身上的衮冕已脱下,换了一身轻软的宽袍。殿中已点了灯,铜灯俱高三尺,铸成各种样式,有立牛,负灯;有跪羊,背负灯;还有神龟,龟壳负灯。神龟是长寿的象征,很吉利。龟身铸得栩栩如生,像是活的一般。
但吸引刘藻的并非神龟,而是另一架青铜灯。这架洞灯造成女子半跪的样式,一手按膝,一手捧灯。刘藻在意的是这女子似乎褪下了一半衣衫,半身裸露。
刘藻惊讶宫中怎会有这般女子半裸的铜灯,又有些好奇,欲看得清些,便不由站了起来,稍稍走近。
春和大吃一惊,这铜灯是先头昌邑王心头好,特从昌邑国带来的,非要摆在殿中时时可见。这也没什么,天子在宫中肆意一些也无妨。但眼下皇位换了人坐。收拾宫殿的宫人们竟忘了将此灯换下去。
春和忙上前,心想着劝一劝陛下,陛下年少,不好贪恋女色。但刚一到皇帝身边,他又想到,陛下也不算很年少,有十四了。武帝十四娶陈废后,昭帝十二选立梁皇后,陛下十四确实当知晓些人事,看一看美人半裸的铜灯也只是风流而已。
春和稍稍放了些心,但心还未完全放下,他又醒悟,新天子并非儿郎春和又惊出一身冷汗,于春光明媚的小娘子而言,这铜灯可称得上了。
春光明媚的小皇帝盯着那铜灯看了不算,她还想将灯执起,拿到眼前细看。可惜铜灯又高又重,不好拿动,小皇帝只得微微弯身。
“陛下。”春和心境跌宕起伏,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唤了一声。
刘藻回头,面上满是惊奇“殿中怎会有此物”
“这是谢相”
刘藻睁大了眼睛,谢相这般不正经么
“送昌邑王入宫那日,昌邑王亲自摆在此处。”
刘藻舒了口气,险些冤枉谢相了。
昌邑王虽是大将军孙次卿拥立,但谢漪是丞相,由丞相接承嗣的诸侯王入宫,显然更为妥当。刘藻与礼官学了月余,礼法上的事便知晓得颇为清楚。
她这才想起昌邑王,问道“昌邑王可还在京”
她心中,昌邑王失去天下,自然还做回昌邑王,该回国了,只是新君即位,诸侯王按例朝见,为免来回奔波,他兴许要朝见之后再回。
春和答道“昌邑王仍在京中,等候朝廷降罪。”
“降罪”刘藻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