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
润州和扬州~
裴宁听得有些糊涂,“知府家的小公子”指的自然是秦晚瑜,她会在建贤良祠的工事上插手也的确是因了秦晚瑜的要求,但她与秦晚瑜的熟识得程度也绝不会比房皓多一分。更何况,在知道秦晚瑜的真实身份后,她就从未与他有过单独交涉独处的时候。
而房皓这句话,虽说是句玩笑,可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开他们两个人的玩笑了。
裴宁沉默了一下,对这句话没做出任何反应,只轻飘飘带过了话题,说起润州和扬州在地质上的异同。而房皓不知是出于对她的全权信任,还是不想谈论这件事,只摆了摆手示意她停下:“这件事我是全部托付你的,你有什么要求,直接吩咐启扬一声就行。”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告辞了,”裴宁颇有点无奈,还是对她说了自己的行程:“我明天就去润州,先头的事情大多是跑跑路看看土,动工定是要到十日之后了。启扬小姐若是不耐这些事,也不妨晚几日再过去。”
房皓听了这话,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点头笑笑,遣人送了她出府。
裴宁暗自叹了一声,房皓把房启扬这个“少东家”派给她做“采买”的差事,看起来是存了一些让房启扬跟着她“学两手”的意图的,在这方面,她倒不是多么忌讳,只是她的建筑知识本来就是立足在函数、几何、力学之类的现代知识基础上的,要解释她的“理念”,就必然牵扯到许多这个世界还没有形成的知识体系。因此有些法子她可以用得得心应手,讲出来却像是天方夜谭。
幸好古代的手艺人都是极注重传承渊源的,她哪怕是“不肯”教房启扬,房皓就算心里有点不高兴,终究也不好多说什么。
房启扬果然晚了她七八天到了润州,见她已经把图纸画好,园子的大体布局和主要亭台楼阁的细处结构都一一做了标示,也是一副“在意料之中”的神情。
“途中劳顿,屋子已经命人备下了,小姐不如先去休息一下。”裴宁苦笑了一下,才看到她身后竟然还跟了林秀,不由有些疑惑:“表小姐怎么也来了?”
“呵呵,听姑母说裴小姐对怎么布置园子颇有心得,往往能叫人拍案叹奇,我正好闲着等侯放榜,就磨着表妹一起来瞧瞧,”林秀的声音与外貌给人的印象很一致,都是斯斯文文的。裴宁却眼尖地看到房启扬脸上闪过厌恶,又知道她们表姐妹之间一向不和,当然谨记着夏初妆的话,不去蹚她们家这趟浑水,一并笑着招呼了一句,就找借口工地上有事,晚上再与她们叙话,脱身走了。
本以为晚上林秀就不会再跟房启扬一起出现,结果竟又是出乎意料的,裴宁一瞬间有点疑惑,难不成这个林秀,还真的打算向房家的产业下手不成?
“裴小姐,不是说有事要与启扬说么?”
“啊,是的,这边的情况我已经盘点过,前头拆下的许多料子都是极好的,有些材料可以不用另买,要咱们买来的,我这里列了个单子,请小姐瞧瞧有没有什么疏失的回头我也好补上,”裴宁把单子递给她,微微甩了甩头把她们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敌意丢到脑后,公事公办地说道:“既然房东家信她信我,我也就僭越着做了个主,要是启扬小姐明天能把料子都运到,咱们很快就能动土了。”
“这样甚好,”房启扬硬邦邦地答应了一句,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单子扫了几眼,眉头就开始慢慢皱紧,紧紧抿着的唇角更是泄露着不满:“这些全都是要用的料子?”
裴宁不明所以,只是直觉地感到她似乎是不满意这单子,也只好笑笑,点头道:“要是有什么遗漏的,还望启扬小姐指教一二。”
“指教不敢,不过,裴小姐可知道,全按着你这张单子上买全了,要多少银子?”
“按现在的集市里各商行的价来说,大约是六万一千两,若是由房东家出面收进,想来可以压在五万两以下。”
裴宁坦诚答话,并不讳言就此有过计算。房启扬反倒有些意外地看过来一眼,冷声嘲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只懂画图的书呆子呢,原来还知道这市价啊,照你这价钱买下来,咱们就算能赚,也只有点蝇头小利了,还接这活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男人接了趟绣活的利头呢?”
话说到这样,几乎是有点刻薄了,林秀在一边端起茶抿了口,浅笑着打起了圆场:“启扬,你别这么急,裴小姐这样做,想来是有她的道理在,姑母不是要你多听她的么”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姓的人来管了?林秀,莫以为我真就不会把你怎么样,”房启扬竟然丝毫不顾正当着裴宁这个更“外”的“外人”,冷冰冰地把林秀的话堵了回去:“我可从来不欠着你什么,你平常在家里要怎么着有我娘纵着,我且都不去管你。只生意上的事,你却是休要妄想插手。”
林秀白净的面上还僵着方才的笑,顿了一下却恍若没听到这话,轻飘飘答了句“是么?”,就掉过头去喝茶,再不看她们。
房启扬被她的态度梗地一滞,捏了一下拳才稳住了声音,重又看向裴宁:“这个不能这样买,你拿笔来,有几个地方得看着改改。”
裴宁正想脱离这尴尬的状况,爽快地应了一声就去拿东西,刻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回来,见林秀已经不在屋里,不由舒了口气,把东西交给房启扬。
“这个,去掉一半,下人房里普通檐壁就可以了,要挑起飞檐做什么?”房启扬一边说,一边用笔改了单上的数字:“还有,中空砖怎么没写上?暖阁少了中空砖就少了起码五成作用。”
“这”
“该省的省,该用的用,”房启扬头也不抬地堵回了她的迟疑,把改好的单子丢给她:“看看还缺不缺东西,不缺我就派人去办了。”
裴宁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这一点上,的确是她没有设想周到,她只从整体的构架、布局来考量,却没有考虑过偌大的院子里其实只有少部分是由主人家使用的。在这一点上,她潜意识里“平等”的概念,反倒成了一个“障”。
“我知道了,一切就按启扬小姐的意思办,”裴宁点了点头,对她刚开始表现出的不满倒是释怀了,毕竟哪个东家都是希望能省得越多越好。
房启扬一直有点阴郁的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来,收好单子看了她一眼:“图纸也要相应改一点,你尽快改好,赶中元节前回去。”
裴宁一愣,对她的这句闲话下意识地觉得奇怪,她不认为房启扬是喜欢闲话的人,刚才的谈话里也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她说这话,显然只可能是因为房皓的交代。
其实她本来是打算赶在中元节那天回去的,一来可以以舟车劳累为由推了官府的晚宴,二来也可以和舒景悦舒阳好好过一个团圆节。可现在看来,房皓对这件事的在意远远高于她的设想,事情似乎不太可能朝她想象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