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還未停穩,就聞歌響鶯啼,男女嬉笑,魏婉先瞥卞如玉,見他含笑看著自己,似已應允,便大著膽子挑起一道簾縫,朝外張望——灘頭日盛,金沙熠熠,麗人如雲,羅裳似畫,一隻畫舫停在湖邊,沒有開動,也沒有打開艙門,放下甲板。
「都還沒登船,看來本王沒有來遲。」
魏婉聞言,身不動眼珠動,從左至右快掃了一圈,而後便覺背後微熱,卞如玉湊近笑道:「別找了,藺昭守成,不會這麼早來的。」
「他以前每年都來很晚。」
「他是世家公子,未入仕前就能參與船宴,你不知道嗎?」
魏婉只想說閉嘴。
陳郡藺氏,簪纓世家,藺昭的父親藺獲武將出身,征漠北,破南蠻,平淮西,『身經大小百餘戰,麾下偏裨萬戶侯』。天下太平後,藺獲棄武從文,最高也曾做到丞相,和如今的藺昭一個位置。
藺獲仙逝於永安六年,剛好是魏婉入藺府前一年,不曾謀面。
魏婉在藺府時,藺昭日常出門,誰知道他哪一天是去船宴?
魏婉轉回身,微微仰頭:「殿下此言何意?」一雙狐狸眼直直與卞如玉對視,眨也不眨,「相爺是奴婢曾經的主人,受人一飯,聽其使喚。如今不受祿了,自然不再任其驅使,殿下又何必在奴婢耳邊提起相爺?」
卞如玉雖然知道她在演戲,卻無法從她眼裡逮到絲毫慌亂和心虛。
良久,他低頭,輕笑兩聲。
他有種自己也說不明白,莫名其妙的暢快,一掃之前聽到「相爺高潔」時的陰霾,把笑意收了收:「沒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說到做到——」,他拖長尾音,「今日多向著本王。」
「好。」
卞如玉翹起嘴角:「你該推本王下車了。」
魏婉稍微收斂些戲,環視車內。
上車是阿土推的,還以為下車的活也歸阿土,看來不行……魏婉倒也沒有扭捏,身往左側挪,問卞如玉:「這門怎麼拆?」
「把上面鎖抽掉。」
魏婉照做,緩緩放下車壁,變成下坡甲板,自己則繞到卞如玉身後,大大方方握住兩隻推手,卞如玉噙笑閉眼,任由她推下來。
車廂頂高開闊,車壁又長又寬,下坡還算平緩,臨接觸地面時,魏婉一個沒留意,輪椅嗑上顆石子,猝地卡住,整隻輪椅前傾。
卞如玉瞬按扶手,用內力及時穩住。
「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魏婉敢作敢當。
卞如玉卻不依,悠悠向後扭頭,眺著魏婉,撇嘴:「你就是這樣向著本王的?」
魏婉重認錯:「對不起,奴婢知錯。」
少傾,仍不聞卞如玉應聲,魏婉暗中深吸口氣,推著輪椅轉個方向,讓卞如玉面對自己了。
魏婉睜大狐狸眼,一臉無辜純良又聽話:現在她向著他了,總行了吧?
卞如玉氣無可氣,反笑一聲。
「右吾衛大將軍沈顧行之子——」忽有男子打斷卞如玉和魏婉的對視,朗聲自報,「游騎將軍沈逸參見九殿下。」
魏婉餘光打量,小沈將軍玉簪金冠,靛青袍上走桃紅流雲滾邊,穿著打扮的審美,和他的畫作高度一致。
又想起卞如玉之前抨擊過沈逸的畫,忍不住偷瞧卞如玉,見他仰靠輪椅,笑著回應:「沈小將軍好。」
態度十分和善,就是聲音有氣無力,氣色也糟糕,小沈將軍估計怕卞如玉當場斷氣,罪責算到自己頭上,不敢再攀談,扯個由頭溜了。
「小沈將軍慢走,咳——咳——」卞如玉咳得胸脯起伏,魏婉不禁晲他一眼,阿土則過來接過輪椅,同時遞給卞如玉一張絹帕。
卞如玉以帕捂嘴繼續咳。
「殿下仔細身體。」魏婉立馬演關切。
「下回再咳,就該你給本王遞帕子。」卞如玉捂著嘴回魏婉,講得含含糊糊,魏婉卻全聽清。
「對不起奴婢又錯了。」她立馬掏出一隻上繡紅梅的手帕:「奴婢本來是要遞的,一來沒有阿土大人手快,二來奴婢這帕子上的梅花繡得不好,看著像血,怕殿下邊咳邊用還真分不清。」
她的語氣特別關切,神色除了誠懇,就只剩下大寫的「老實」二字,卞如玉氣得張嘴要反譏,卻又來兩位賓客:「禮部侍郎衛明湛參見九殿下。」
「朝散郎明遠參見九殿下。」
「衛大人好,明大人好,」卞如玉虛弱笑回,彬彬有禮,實際卻覺二人怎麼瞧怎麼煩,此刻在他心裡只對魏婉有興。
「咳、咳、咳!」卞如玉劇烈咳嗽,眯眼張嘴,演喘不上氣——趕緊把這兩人打發走!
然而衛大人和明大人不似小沈將軍,不怕擔責,反而關切起來:「殿下,小心!可是這裡湖風大吹著了?」
衛侍郎說著還前邁一步,緊貼卞如玉身側擋湖風。卞如玉可真急死,面上卻泛笑喘氣:「多謝二人大人關心。」
「殿下客氣了,我們可以一路幫殿下擋會。」
魏婉聽得快笑死,不斷回憶沉鬱往事,才能一臉緊張看向卞如玉:「殿下,奴婢也幫您擋擋吧。」
卞如玉曉得她實際是怎樣心情,想瞪她一眼,卻沒法瞪,還得笑:「不必、不必。」
「殿下不必客氣。」
「宣得郎丁晞參見九殿下。」怎麼聚攏的賓客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