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下来,大家活蹦乱跳的;尔朱英娥却吐得半死。卫铉也不知今天的饭食为何这般难吃,只不过当今世上物资紧缺,就算是再粗糙的饭食,军中也是供应有限。
军队尚且如此,平民百姓更是没有挑三拣四的条件和资格,凡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往嘴里塞。如果没有被毒死、如果没有被撑死,那么活下来的人就像是捡垃圾吃的“大侠”一样,无论吃下再脏的食物,也不会有事。
尔朱英娥从未吃过“垃圾”,其免疫和消化能力自然不能和“大侠”们抗衡;偶尔来这么一顿,于是她就中招了。
“卫铉,我是不是快死啦?”尔朱英娥漱好口,顺势坐在溪畔石上,蹙着秀眉、泪水汪汪的看着身边的卫铉。
“哪有那么严重?”卫铉安慰道:“应该是你从未吃过这等粗食,当是吃不惯。下次你别吃就行了。”
“那你呢?”尔朱英娥随口问道。
“我?”卫铉失笑道:“我有得吃就不错啦。”
尔朱英娥听了此话,一种莫名滋味涌上心头。想着属于自己奴隶极多,牛羊马更是漫山遍野、多不计数,状似随意的说道:“我有好多奴隶,自己管不来。我将百户奴隶交给你,由你帮我收养,你看如何?”
卫铉脸都变了,摇头道:“这么多人,我哪里养得起?”
卫家庄总人口计有二百六十人,他正为吃饭问题愁着呢。哪敢收养尔朱英娥的百户奴隶?
“且听我说完。”尔朱英娥道:“你家旁边那座田庄计有二十顷,左右还有一片不宜耕种的草地。按说,农牧产出不仅足以支应百户奴隶开销,还有四五成节余,可是我没能人管;导致每年产出仅仅只能维持百户奴隶生计。”
“我看你那些长辈都学识渊博,人都不错;你且派几个人帮我管一管;若有节余,咱们对半分。若是没有,我给他们薪资,就当我聘请他们帮忙。”
“此外,我也想为朝廷、为阿耶出一份力,而你这里有两旅士兵不能用,我从那百户奴隶抽出五十人供你使用。武器装备和日常开销、抚恤由我出。”
“可以,那便多谢娘子了。”卫铉的确困难,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贵人相助;如果他故作清高、惺惺作态,不仅错失一桩机缘,还等于给自己加了一道道德枷锁,日后再去追逐名利、求人相助的话,那便惹人生厌了。于是就应了下来。
不过卫铉此时对小富婆的私产着实有些好奇,又问道:“你名下有多少奴隶、田庄?能否透露一下?”
尔朱英娥是尔朱荣第一个孩子,在并州的地位相当于嫡长公主,其后是弟弟菩提、叉罗、文殊、文畅、文略……而作为唯一的女孩,她远比弟弟们受宠,经常得到父亲的赏赐。如今究竟有多少钱财、田产,她是真不知道。
();() 想了好久,尔朱英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有多少,我也不清楚。反正应该比较多。”
卫铉看了她一眼,乐呵呵的取笑道:“想娶伱的世家子,肯定很多吧?”
“你怎么知道?”尔朱英娥意识不妙,脸颊一下子就红透了。
前天,她还参与了王氏主办的诗会来着,等她到了举办地,方才知道所谓诗会实则是王家为地位相当的门阀子弟、闺秀所举办的“相亲会”。可是那些名门子弟油头粉面,其妆容熏香比她这个女人更像女人;一旦他们不食五石散,片刻功夫就是眼泪鼻涕乱流,恶心之极;有的人,甚至像疯子一样手舞足蹈、胡言乱语、撕碎衣服,着实令人不喜。
哪家女子嫁与那种瘦骨嶙峋、风吹就倒的疯子,迟早是守寡命。
“因为你父亲是节制并、肆、桓、朔四州军政的大都督。哪個世家子娶了你,至少省去十年功。”卫铉答道。
尔朱英娥也知此理,她目光望向远方,怅然道:“如能迎娶世家女,你也能省去十年功;若予你结识世家女方便,你怎么做?”
说着,她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卫铉。
其脸庞满是风吹日晒痕迹,肤色自然比不了养尊处优的世家子,但是她觉得这个充满热情和阳光的人,远比弱不禁风、自身难保的世家子可靠得多。
卫铉怔了怔,摇头道:“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你想娶什么样的?”尔朱英娥一下子来了兴致,整个人仿佛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卫铉无奈,只好说道:“与我同甘苦、共患难的人便是良配,假如我贫寒艰难,她都没有参与分毫,又有何资格与我共富贵?”
尔朱英娥点了点头,问道:“功名功就之后,你是将之弃了,另娶良配,还是一刀砍死?”
卫铉差点内伤,真不知她为何有此古怪想法。
“不能思考、不能犹豫,思考和犹豫就是变着法方骗人,你倒是答呀。”尔朱英娥兴致大增,催促道。
“靠婚姻实现门第跨越好是好,可其终非长久之计;即便辉煌一世,可根基不足的天然劣势,使其毕生之心血多数为妻家轻易取走。故此捷径,实非我之所喜。功成名就之后,弃糟糠之妻的人,更是面目可憎、惹人生恨。”
卫铉不是骗人,这是他的心里话。
话匣子一打开,他又说道:“再者说了,你都功成名就了,安知新妇不是爱慕虚荣之辈?就算此人不是爱慕虚荣,你能指望她像前妇那般与你同生死、共患难?就算她愿意与你同生死、共患难,可你敢赌吗?”
();() “我当然不敢赌了。”尔朱英娥摇了摇头,既是忧伤又羡慕的说道:“还是你好,你可以选择良配,我却不能。那些世家子看似是要娶我,实则是要来娶我的家世、阿耶的权势,与我本人没有半点关系,用心一点不纯。”
卫铉笑了起来,说道:“就你父亲这等权势,你除了入宫当妃子之外;无论是嫁给谁,都是被人占便宜的命。”
“算了吧。”尔朱英娥白了卫铉一眼,道:“现今,太后形同董卓一般,皇帝不过她手上的汉少帝、汉献帝而已;哪个权贵要是不经太后同意、擅自将把女儿送予皇帝,等于与太后为敌、等于是找死。”
“个中厉害干系,连我都明白,我阿耶岂能不知?再说了,我阿耶是太后扶起来的人,他又怎么可能把我送入皇宫?”
卫铉目露诡异之色,笑问道:“我问你,你阿耶是不是很好看、很白?”
“我阿耶当然好看、当然很白,不然,哪有我这么好看的女儿……”猛然之间,尔朱英娥省悟过来,一双英气逼人的目光盯着卫铉,气鼓鼓的说道:“你好像话里有话啊!”
“我绝对没有说你黑。”卫铉解释了一句,然后道:“是我黑,若不是我太黑、不符太后审美标准,若干惠在平阳郡的时候,就把我抓去送太后了。”
尔朱英娥瞧见他那无辜的模样,心下更气:“你不仅说我很黑。还说我阿耶拥有今日权力,一切皆是得益于好看、白皙。”
“你说的,与我何干?”卫铉怎么可能承认?
“卫铉你混蛋、不要脸、不是人,你禽兽不如、厚颜无耻、丧尽天良……”骂人明显不是尔朱英娥的强项,而且与其说是骂人,还不如称之为说教,更要命的是她翻来覆去,就这几个词儿。
骂着骂着,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又见卫铉不仅不受惊吓,反而津津有味的像听音曲一样,干脆就不骂了。
卫铉正听得有意思,见她忽然闭了嘴,反而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不骂了呢?”
“没了、没了!”尔朱英娥小脸儿一下子憋得通红,把脑袋往旁一偏,冷哼道:“我只恨那书上没写、夫子不教,使我没词。”
卫铉啼笑皆非,想不到她不是不骂,竟是词穷,而且还怪书上没定、夫子不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