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素暉不贊同地皺起眉,「明曜年紀還小,尋常神明若要入世歷劫,也未必能輕易經得起這許多?折騰,請您不要如此咄咄相逼。」
「……」鬼王抬手按了按眉心,沉默片刻,聲音倒是溫和了幾?分,「神女管我叫什麼?您?閣下?」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雲咎床邊的小凳上,自下而上地,有些凌厲地望著素暉:「素暉神女,在下死前姓沈,閣下三百年前往人間歷情劫時,吾亦十、分、年、少?。」
他臉上到此時才終於露出一絲惱火,氣急敗壞地,像是被素暉詫異而怔愣的目光刺痛了似的,「您當年對在下所?作所?為,可比在下對這個蠢丫頭乾的,過分千倍百倍不止。怎麼、閣下、如今、心軟許多??」
……
房門被前後兩聲重重合上,明曜精疲力盡地倒在雲咎床頭,鬼王的丹藥燒得她食道生疼,但?她看了看天色,沒來得及休息,趁著窗外尚有斜陽,開始認真地替雲咎擦臉梳頭。
若是在平時,她應當會對鬼王與素暉神女的這段糾葛十分好奇,可是如今的她竟然連一點兒興都生不出。鬼王對她吼的那幾?句,勉強將她從連日的壓抑低落中拖出來了幾?分,可是一旦周遭安靜下來,她便又難受得像是要窒息。
神明身體潔淨無垢,慣來是不需要擦拭的,可是這幾?乎是明曜這幾?天中唯一能做的事情,她用手上的毛巾輕輕拂過雲咎額前暗淡的神印,片刻將側臉輕輕貼近他的心口。
他的心跳微弱,但?是卻非常規律,這種聲音能令她稍稍安心一點兒。明曜閉著眼睛在他懷中靠了片刻,又拿起一旁的篦子替他梳理身後的長髮。
這時天色已經暗了,她自上而下地替他梳頭,動作一絲不苟,卻在幾?下後止住了動作。
明曜恍然覺得自己眼花,放下篦子,恍恍惚惚地去點上蠟燭。她的動作有些顫抖,將燭台拿至近旁之時,居然差點掀落桌子上擱置的水盆。
她終於又在燭光中坐回他身旁,伸手拿起一段被她特意分到一邊的長髮……
然後她的動作驟然頓住。
因?為她赫然看清,自己掌心的那一段黑髮中,竟有一根顯眼的白髮!
可是……神明本該是不老不死的!
谷向杉信奉佛教,在人間的那些日子,她曾聽?說過「天人五衰」的說法,那是指壽命將近之時,表現在肉體上的五種徵兆: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
明曜身為神禽,對人界宗教總是興致缺缺,她此前只覺得那是凡人對於神明的揣測,卻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將其?與雲咎對應。
他不該生有白髮的,可是燭光明晃晃地照徹她掌心的髮絲。
她顫抖著唇,傾身上前嗅了嗅雲咎身上的氣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覺得神明身上終日縈繞的冷香氣味也淺淡了很多?。
她感?到自己的手腳寸寸發冷,鬼王那句「神隕之後沒有來生」又開始在她耳畔迴蕩。
若他當日不曾騙她呢?若雲咎當真不會醒來呢?
明曜不敢再深想?下去,她死死攥著雲咎的衣袖,像是抓著自己最後的希望。
「不要丟下我……」她顫顫地開口,那一瞬間幾?乎忘記自己存在於一段過去,而她分明早已見過一千年之後的神明。
「明曜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您不能不要我……」淚水從她的眼眶中大滴大滴地砸落下來,連日積壓的委屈在這個瞬間,竟然被神明腦後那一絲蒼白的長髮衝垮,如洪水決堤般洶湧而出。
她咬著嘴唇痛哭起來,一遍遍重複著,仿若陷入譫妄,「您不能不要我……您不能不要我……」
虎牙咬破了唇瓣,咸澀的淚水混著血液落入口中,她哭聲很低,但?大腦卻陣陣地發疼發燙,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轉,她覺得自己著實狼狽,想?要起身去拿水盆中的毛巾,卻腳下一個踉蹌,直直摔回了床邊。
鑽心的刺痛從膝蓋泛上來,她懵了一下,淚水依舊斷了線似地往下墜。然而,正?是此時,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
他的手指不輕不重地壓上她死咬著的嘴唇,蹭過她紅艷艷的唇珠探入齒關,撬開,抵在她有些尖利的虎牙上,有些強硬地遏止了她幾?乎自殘的動作。
「怎麼哭成這樣??」雲咎沙啞的聲音傳入她耳畔,有些心疼,有些發顫。明曜愣愣地抬起頭,就?這樣?措不及防地趴在床沿,隔著滿眼的水霧,對上了他疲倦溫和的漆瞳。
這些日子裡,她已經看慣了他閉眼昏睡的樣?子,如今乍一看到這雙眼,竟覺得周遭的一切都被點亮,她自那黑如深潭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正?與身後跳動的火光一道燃燒。
然後她腰間一緊,整個人都被他抱入懷中,他伸手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溫存而小心地撫摸著她的眼皮,這是他很喜歡的地方,明曜眼睫纖長,眼皮色艷而薄,甚至用不著多?用力地欺負,就?能瑟瑟地顫抖起來,顯得乖巧而又柔軟。
而明曜,也只有在雲咎撫上自己眼睛的那刻,才生出了真切的實感?。連日的痛苦和委屈終於有了盛放之所?,不斷在虛空墜落的她終於被安穩地接住。
「瘦了……」她聽?到他同樣?顫抖的聲音在自己耳畔響起,「明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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