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谷莠出生時又是難產,她徹底傷了身子,更加形容枯槁。孩子未足月時,那氏族被一道聖旨抄了家,大廈傾頹,百年基業就此煙消雲散。嫡系如此,平日靠著祖上一絲親緣巴結的旁支便更是艱難。
那日,那許久未見的男人醉醺醺地進了她的屋,指著搖車中尚未等到他起名的孩子道:「此女寤生,招災,不祥。」語畢,便直愣愣地上前掐住那孩子的頸。
谷向杉尖叫一聲,拼了命的撕咬男人的手臂,鮮血濺涌,腥的,臭極,她厭極了,死咬著不放,母狼一般。
她就這樣救下了她瘦猴般的孩子,連夜抱著她逃出了滄州,除了幾年來攢下的一點兒微薄積蓄,甚至連衣物都顧不得帶了。
好在那是個暖春,十八歲的谷向杉帶著自己不足月的孩子,竟都活了下來。如野草,將死亦可生。
她給她起名谷莠,是狗尾巴草的名字。
後來多年,她再未探過那男人相關的隻言片語。她當他是只瘋狗,再沾分毫,她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直到那日,她從女兒口中,聽到了兩個叫她膽戰心驚的詞——滄州、薛家。
但願不是他吧,她在心裡默默哀求著,咳出來的每一口氣,都似帶著十八歲那年的血淚。
明曜端著藥碗坐在谷相杉榻邊,藥湯苦澀溫熱,那味道從鼻尖直直熏入了肺中,嗆得她舌根都有些發澀。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女人,只好默不作聲地咬著唇,一小勺一小勺地給她餵藥。
這些日子裡,谷向杉已把明曜當做亦妹亦女的親人看待,她留心著她的情緒,知道少女在替自己難過,於是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都過去了。」
明曜彎了彎唇,心頭卻隱隱有種猜測——在預知夢中,導致谷家母女遷居的,莫不是那薛家之人?
她越想越覺得這可能性極高,因此便越發心神不寧起來。她在狹小簡陋的房中走了兩圈,好不容易坐定,卻聽屋外遠處傳來零零碎碎的幾句人聲。
「嘖,這路也忒難走。差點沒把我絆死。」
「這一片怎麼沒人住?滲人極了……你確定那小丫頭住在這兒麼?我看連個鬼影都沒見不著。」
「城西這地本就偏,據說五六年前還走過水,這一塊兒是後來重修的,倒還算好了。再往西一片,連房子都燒爛了……死了太多人,不吉利,便也不修了。如今在這兒住的,都是些白日裡出去干苦力的,這會兒要人來人往才怪呢。」
明曜耳力好,一聽這話,當即猛地起了身——不,他們若真是來找谷莠的,便更不可以叫他們尋見此處了!
她回身將內室的門帘密不透風地掩起來,又自一旁椅背上拿起谷莠的外衣罩起銀髮,推門急急地朝人聲處去了。
「誒!有人來了!」說話的是一個身材偏高,面容年輕的小廝,他遠遠一見明曜,便抖開了手中的畫卷,「你等等。」
明曜站定腳步,目光定定落在那畫像上,瞳孔一縮,又不動聲色地垂了下去。
「你見過這丫頭麼?六七歲的樣子,黑瘦黑瘦的,大概那麼高。」那小廝伸手往腰下比劃了一下。
明曜咬了咬唇:「你們是來做什麼的?」
「這就輪不著你管了吧。」
「那我也無可奉告。」明曜攥了攥衣領,埋頭側身從那小廝與身後中年模樣的男人之間走過,倉皇中,袖中一枚晶瑩剔透的翠綠玉石落在地上,發出極清脆的聲響。
三人的目光同時落在那綠玉上。
明曜俯身將其緊緊攥在掌心,頓了頓才又往前走去。
「站住!」那管事突然喝住她,「這玉是哪來的?!」
明曜眉心一動,也不回答,一路踩著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向前跑去——她在賭,賭那個薛家夫人並不是因為谷莠的身世,而是因為那幾塊玉而尋到此處。
她雖然對人間事一無所知,但並非真的愚昧。下山後的這些日子裡,她對金錢的概念已經逐漸清晰,甚至對比了幾家攤販的玉飾後,她也明白了當時薛家夫人給谷莠的那些錢,遠遠低於她從西崇山帶出來的玉石的價值。
畢竟是神山之玉,她又曾那樣用心地挑選過,如何是半年的藥錢便能打發的了?
甚至她也隱約意識到,自己將那幾塊玉石交給谷莠典當的行為,實在是過於招人眼。薛家夫人只要有心,一定會順藤摸瓜地找到這兒來的。
她一路引著身後兩個男人衝出了亂巷,又七拐八繞地走到一處谷莠平日少走的街角,腳步一頓,伸手扯下了頭上的罩衣。
少女艷麗驚人的容貌在那一瞬間展露無遺,雪白剔透的皮膚,春水般的桃花眼,銀白色絲綢般耀眼的長髮如瀑般傾瀉而下,仿佛將四周幽暗的深巷都乍然點亮。
她淺淺的目光緩緩落在那兩人身上,嘴角一卷,攤開掌心:「你們要找那小丫頭,是為了我手中的玉吧。」
她輕輕哼笑了一聲,垂下眼:「她那日從我身上偷了兩塊玉,這我是知道的,小孩子家過得苦,我故意縱著她呢,不行麼?」
「你、你的……玉。」呆若木雞的小廝這時才回過神,短短三個字,竟也磕磕巴巴說了許久。
明曜揚起下巴:「怎麼?」
明曜的長相一向是極其艷麗的,何況她此時故意裝出遊刃有餘的姿態。別說她此刻穿著簡陋,哪怕是裹著一塊破布,也不會讓人心生懷疑。果不其然,她這一句反問出口,小廝當即沒了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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