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失力並非錯覺,而是真切地令她的身體感到無比疲倦、沉重。她飛翔的度逐漸慢下來,每一次扇動雙翼,都變得異常艱難。
不知過去多久,當她再次回頭時,蒼翠幽邈的西崇山依舊安靜地屹立在她身後不遠。
明曜腦袋一懵,簡直不可思議——為什麼,她竟根本沒能離開多遠。
她死死咬緊牙關,心中覺得荒唐,卻也越發不甘。為什麼她無法離開西崇山?雲咎是用了什麼方法……將她困在了此處。
明曜從小到大一向乖順聽話,從未做出過任何違背北冥魔族的舉動。這種臣服的姿態像是天然刻在她的骨血,卻又被群魔對她歲歲年年的照拂之情掩蓋,叫她只以為是親情。
後來雲咎將她帶回了西崇山,二人之間雖相處不多,但當她平生第一次在長空振翅的時候,便已經相信了他的話。
迎風展翼的感覺太好了,好到即便她不願意承認,卻依舊明白了自己的確不屬於暗無天日、無處飛翔的深海。
因此雖然嘴上不提,明曜內心已在逐漸接受自己屬於神族的事實,如今唯一的念想,只是想再回去跟北冥魔族好好告別而已。
可雲咎為什麼,一定要將她困在這裡?
忿然不平之際,明曜忽然覺得雙眼一黑,雙翼徹底失力,驟然朝虛空中墜落而去。
耳邊風聲呼嘯,與當日神明在山巔放飛藍鳥時,是一樣的喧囂。然而此時,她只覺得心中滿是絕望。
她飛不起來了。
下一刻,可能就是血肉模糊、粉身碎骨。
然而片刻之後,鳥兒落入了一個寬闊安定的懷抱,衣袖間溫和清淡的香氣將她全然籠罩。明曜無措地仰起頭,神明額前的神印落入她的視線,在瞬間鎮定了她混亂的心神。
然後,明曜看清了雲咎的眼睛,她張了張口,很茫然地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近乎懊悔的情緒。
雲咎望著她,低聲道:「抱歉。」
這是神明第一次對她說出這兩個字,彼時明曜只覺得疑惑無措,她並不知道,在未來很長的歲月中,她將無數次聽到他說出這句話。愛戀的、痛苦的、憤恨的,無數次。
雲咎望著明曜單純清澈的眼睛,深刻地感覺到自己的卑劣。
明曜生於北冥,早已習慣了魔淵之水的庇護,在帶她離開北冥的那日,雲咎便發現明曜突然離開深海,一時無法適應的環境。好在他是朝霧所化,生來便有造化雨水之能,於是,他在西崇山四周布滿了常年不散的水霧,這些水霧完美地復刻了深海的環境,也有利於明曜更快地恢復。
而在辭別馥予二神之後,雲咎將群山四周的水氣,改為了天露水。
這是一種對魔族傷害極大的神水,而對於在魔淵中長大的明曜而言,它則能夠適當地削弱她的力量。這意味著只要天露水霧縈繞西崇山一日,明曜便再也無法逃離他的神府,而北冥魔族,也永遠不能進入西崇山的範疇。
他為明曜打造了這無形的牢籠,卻未曾想過,這麼快便排上了用場。
可是,當明曜痛苦無力地落入他懷中之時,雲咎卻覺得,他並沒有感到半點寬慰。
眼前的場景與那日山巔何其相似,那一天,分明是自己在試圖告訴她自由的意義。而如今,他又親手剝奪了她的自由。
他與北冥魔族又有什麼區別呢?
但在給西崇山布下結界的時候,雲咎其實並未想到自己會在今日生出這樣的想法。
明曜在他眼中是那樣一隻冥頑不靈,難以捉摸,卻又膽小的獸。他曾試圖糾正她對於北冥過於偏頗的維護,卻總在開口的瞬間對上她畏怯的目光。那雙桃花眼柔美動人,可一旦染上那樣的神情,卻叫他不由心煩意亂起來。
就好像……他們是背道而馳的陌路人。
偏執的心念在那時便落下了種子,可他未曾發現。他只是不斷回想起天道神諭在西崇山留下的幾道僅有他能讀懂的圖案。
那是第一次,天道明確地告訴他,這世上有誰真正屬於他——可她被人偷走了,偷到暗無天日之地苟且而生。
她過得不好,他想。他得將她找回來,養在他的神域,自由自在地長大。
可他帶回來的人避他如蛇蠍,甚至三番四次地在他眼前維護那群囚她百年的腌臢。
她沒有心嗎?不知痛嗎?否則為何偏袒那群傷害她的魔,卻不肯依賴他一些?
她甚至還想回北冥……
她回去了,還怎可能回到他身邊呢?
雲咎眉峰輕鎖,還沒等他開口,懷中的少女卻顫顫抬起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襟。
明曜微蹙著眉,眼神痛苦而清明,閃爍著不甘的光芒。
「是你,」她輕聲道,「你不讓我回北冥。。。。。。為什麼?」
她沉默了很久,沒有得到他的回答,眼中緩緩蒙上了一層水霧,她那樣憤恨地瞪視著他,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聲音都幾乎嘶啞:「為什麼!我只是想跟他們道別啊!」
雲咎怔住了,他第一次從她漂亮的桃花眼中看到如此複雜的情愫,恐懼、焦慮而又茫然。
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而清晰的情緒,剎那,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她死死攥在掌心,陌生的感受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他並不知道那叫做愧疚。
多年之後,雲咎在深海無數次回想起他們的這段時光,他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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