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他寞然苦笑,一时竟找不到理由再纠缠她。只是这一路同行,他早已无法将她割舍而去。
他脸上的潮红褪去,换而代之的是一片寂然苍白,定定地站在她身前,如一尊入定的雕像。
心中沉闷堵塞,如鲠在喉。她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狠下心,继续往反方向而去。
她加快脚步,走得很急,想将身后的他甩掉,可他就像梦魇一样,就算是跛了脚,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丝毫不落后。
她不去管他,自己走自己的。
这一行,金乌西沉,星光破云而升。她终于走得累了,停下来休息。找了一处离水源较近的地方坐下,将背上的东西放下来。他立刻上前抢着为她布置好,铺好软毯,将一路走下来收集的干草和干柴堆起来生火,抢在她前头将头盔装满水,放了些米进去。
她无奈的收回自己衣服中的米,蜷着腿坐下调息。不一会儿便闻到了饭香。
他拖着一条伤腿,杵着一根木棍,将碗递到她面前。她素颜清冷,双眸微阖,并不为所动。
他只好将碗放到她面前,转身离开,走远了些,静静地坐下。
火光温暖摇曳,氤氲着她的面容,也将她身上半旧军服照得柔软迤逦。纤细的身体轻而易举被柔光包裹,柔美清贵。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希望她能睁开眼来看他一下。
可惜没有。她沉静入定,气定神闲,似乎已经入梦。
突然听见微弱婆娑之声,似乎是有东西在干草上爬行,窸窸窣窣。他闻声看去,竟发现是几只草原上的老鼠爬了过来,闻着米饭的香味,偷偷摸摸的爬到她面前的饭碗前。
他立刻起身,捡起当做拐杖的木棍去打,这一棍子下去,动作流畅凌厉,破风而去,惊得洛月立刻睁眼!
下一刻,她却尖叫一声,一跃而起,飞快地跑到他身后躲了起来,“老鼠,老鼠,有老鼠!”
他伸手一揽,将她抱入怀中,遮住她的眼睛。那只老鼠听见声音,早就逃了没影,他却巴不得它多爬一会儿,好让她多依靠自己一会儿。
“好了,好了,老鼠已经被我赶走了。”他连声安慰。
她从他怀中露出双眼睛四处看了看,果然没再看见老鼠。又发现自己是在他怀中,局促尴尬又不甘,立刻从他怀中出来,后退几步,转身漠然对着他。
其实她不是怕老鼠,只是觉得老鼠黑漆漆的很恶心……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她又转身,低头去看他的腿。
这一路跋涉前行,他腿上的伤早就撕裂渗血,一路上,她都可以视而不见,可此时,血水从他裤管中渗出来,蜿蜒晕染而开,看起来触目惊心,她心头一紧。
他总是这样,在她决定冷心狠心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抓住她内心的不忍和柔软。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自己。
“洛……苏英……我。”他有些不安,“我没事的,只是小伤……”
☆、天山千里雪
兜兜转转,分明就已经快到天成国境内,却又折身返回,往突厥草原深处前进。
而他也一样痴傻,竟不问缘故,亦步亦趋地跟上。
越是往北,便越是冷。草原枯草之上,结了淡淡的冰霜。向北极目而眺,似乎能看见冰雪覆住草原,素光万里。
他越是示弱,她越是不忍心软。他似乎就是抓住了她这个弱点,尽情地压榨她的怜惜。
他腿上的伤的确严重,她走过去,将他扶着坐下,掀开他的裤管查看伤口。弯刀锋利,且独特锋刃拉扯出来的伤口,只会随着行动越来越大,从中间往两边撕扯延伸,原本深可露骨的伤口此时已经惨不忍睹。
她呼吸凝滞,酸涩沉重凝聚在心,连手都在颤抖。
“别动。”她说道。将他放在怀中的绢帛拿出来,将米饭从头盔中倒出来,洗干净了盛满水,再生火烧水。
等水开了,再将绢帛放里面煮了消毒,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去擦拭他伤口上的血。
“不要再跟着我了。”她一边擦拭,一边说道。
他全身微微一颤,也不知是不是她弄疼了他。她抬起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只是火光明灭闪烁,他一双微沉的双眸很黑,看不清楚。
“你的腿有伤,不便再与我同行。”她说道,“我往北走,是想看看赫连昭到底从什么地方进入天山。”她若有所思,“若是能够知道从后方进入天山的办法,那么我军便可从敌后进攻,再从前线夹攻,这样,也许可突破突厥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将突厥赶回北方。要知道,天山南麓大部分疆域,可是天成国的。”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提了起来。一只手捧着她的脸,让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你想一个人上天山?”
他语气中蕴含着怒火,可她丝毫不放在心上。
“只是去看看,不会出任何问题。”她一笑,“你恐怕不知道我的本事,我曾经可是九重……”
“你如今内力全失……你想拿着一把破剑上天山?”他冷声反问,“你可知道有多危险?难道你没有听赫连昭说要捉你去当人质?”
“我会小心的,”她推开他的手,继续低头为他擦拭伤口,“我发誓,很快就会回来。至于你……你就在这里等我。”她看着月色下北方,天山山脉蜿蜒起伏,峭拔嶙峋,山上积雪皑皑,流岚雾霭,滚滚翻腾。
“我要和你一起去!”他咬牙道。
“不行!”她冷声反对,“你身上有伤,去了只会给我添麻烦,上雪山何其困难,我还要分出心来照顾你。”她将他的腿擦拭干净,撕掉身上干净的里衣,将伤口包扎起来,“你这伤口,要是不及时治疗,腿怕是会废掉。”
他哽咽无声,只是咬牙看着她。“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放心。”她若无其事一笑,“我会回来的!”她说得斩钉截铁,目光坚定笃信,“我一定会回来的!”西北军中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回去,就算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也会回到他身边去。
她认真沉默地为他包扎好伤口,转身在自己包袱中摸了半晌。他疑惑不解,刚想问她在找什么,她突然转过身来,扑身过来,竟是拿着绳子将他捆了起来。
他大骇,又惊又怒,忍着怒火沉默地看着她。她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捆好之后,把他往地上一放,将粥放在他嘴边,水也放在他嘴边,拿出毯子把他盖起来。
“我走了。”她说道,“我知道这个绳子困不住你几时,若是我三天之内没有回来,你就回沙洲去吧。”她微微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从他衣服中拿出那个药瓶子,摇了摇,里面大概有十几颗药丸。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丸,但是能够抵御体寒。天山太冷,有这个药丸可以多支撑一会儿。
她再从火堆之中取出一截未烧尽的木炭,用布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