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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第1页)

我问是谁。

韩潜说:“陈耀然九段,他昨天来a市了。他刚拿了棋圣头衔,不去好好陪陪记者,来这里作什么?”

高手和傻逼就一线之隔

我转世后第一次跟陈耀然下棋,是在十岁那年的冬天,忌日后的第三天。

那时我已经在韩潜身边下了一年棋,a市的职业棋手都一一过了招,棋力有了很大的提高。围棋说白了就是圈地运动,三尺见方的棋盘,三百六十一个落子点,谁圈的地方多谁就是赢家。贪不得,退不得,小小一块地方最考验人心。我遇到过明明那可以安稳赢棋的,非要吃那块不该吃的棋的人,最后输得丢盔弃甲,也见过对摆在面前的机会裹足不前的人,这人五年了都不能从三段升到四段。那时候韩潜常常半夜开车来找我下棋,还要要带点哄小盆友的零食。我们连夜对局,我一手拿棋子一手抓薯片,吃得满嘴掉渣。师傅说,棋由心生。晚上对战容易饿,因此我一到晚上棋风便凶狠无比,能吃掉的棋的绝不放过,吃不掉的棋创造条件也要吃掉。韩潜就端着茶杯慢慢啜,看着我:“你下棋时情绪太容易外露了,这样不仅不理智,而且也容易输棋。”

我无所谓:“遇到六段以上的高手我会小心。”

和耀然的那盘棋我就很不理智。

九点的对局,早上七点半棋院外面就围满了记者。韩潜带我进的是间高级别对弈室,木质地板,挂着大幅大幅不知道谁的书画作品。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有记者在摆弄照相机和三角架。记者对我们似乎兴趣缺缺,一会儿才会有几个人过来问问韩潜对局的感想,面对刚刚夺得棋圣头衔的陈九段紧不紧张之类的,听得我颇为落寞。韩潜好歹在a市也是大有名气的,而且在我帮他一起下棋的一年里我们几乎没有输过,记者倒问得好像我们这次输定了一样。

韩潜斜着眼睛瞟我:“你紧不紧张?”

我揣着速效救心丸咧嘴笑:“紧张,怎么不紧张呀?我怕韩叔叔对局到一半,心脏病又犯了。”

韩潜不过是皮肤苍白点,说他真有心脏病,我死都不信。

他脸色有点难看,顿了顿从牙缝里说:“叫哥哥。”

说九点对局,耀然真的直到九点才来,身后还尾随了一大群记者,连正在跟我们说话的记者都冲了过去,闪光灯卡擦卡擦的晃得人眼痛。

“听说陈九段小时候在a市长大的,很久没不回来,是不是很怀念啊?”

“恭喜陈九段棋圣战夺魁,请问你在汇渊赛上打算争取怎样的成绩呢?”

耀然穿了深灰色西装,仔细的打了黑领带,左胸口袋里放了朵葬礼时用的白色栀子花,花瓣边沿有些发黄,像是已经戴了两三天。他有些神情淡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有些哀伤。他熟练而礼貌的回答记者提问:“我很喜欢a市,我师傅住在这里,所以小时候在这里住了十一年……其实我每年都回来一趟,处理点私事……”

韩潜和他握手,旁边马上有人介绍:“这是韩潜六段,我们市围棋协会的会长,也是盛世集团董事长,我们围棋协会最大的赞助商——”

马上就有外地记者问:“盛世集团?就是那个房地产业顶尖的盛世集团?”

房地产……搞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小子这么有钱。早晚要让你大放一次血……

韩潜欠身微笑:“鄙人产业不止于房地产。”然后转向耀然:“好久不见。”

我搬了个板凳坐在韩潜身后,耀然已然不记得我,目光茫然扫过我,又扫过韩潜,走到棋桌对面坐下,有点心不在焉:“韩六段师从风间堂?”

韩潜眯起眼睛:“鄙人考上职业棋手之前在风间堂起的蒙。”

风间堂和雅门自师傅的师傅起就素来不合,传说风间堂的掌门师傅给出道的弟子下过死命令,逢雅门必胜,颇有点韩国足球逢日必胜的气势。可惜我们雅门后来衰败了,只剩下耀然一个,而且还是灰常不容易胜的。所以又传说,对方把这个规矩取消了。

耀然叹了口气:“真好,风间堂……同门师兄弟都很多。北京棋院通知我来下盘指导棋,请问韩六段我们是让先还是让子?”

围棋中先行一步棋能比对方先抢到更有利的落子位置,因此下棋时棋手常常宁愿丢一两个子都要抢先手。黑棋先行,“让先”是指对方故意让你执黑棋先走,一般是高段棋手对低段棋手时用。“让子”是让对方事先在棋盘上任意摆几个子,自己再执白棋先走。职业棋手对业余棋手一般选择让子,数目由一子至九子不等。

他这种心不在焉的态度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小时候我们下棋都是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下白棋。我眼尖手快,所以耀然很少能先行。不过那是因为我眼尖手快,不是耀然让着我。

这次他居然直接问让不让子,让我很受打击。耀然多半是觉得韩潜不过爱好围棋的老板,本身资质平庸,所以懒得打起精神,不过因为棋院分咐才应付了事。

我转了转表盘给韩潜打信号。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意思是“你确定?”

然后韩潜选了猜先。

“猜先”是两个棋力相差不大的人通过猜棋的方式决定谁先走。

周围的记者小声喧哗了片刻。耀然仿佛很有趣似的看了眼韩潜,伸手取棋子。他取棋子的姿势很优雅,早上苍白的阳光照亮了他半边脸,低头看棋盘的时候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了一把棋子,覆在桌上。韩潜猜了单数,数了数附在桌上的棋子果然是三颗,于是我们执黑先行,贴目五目半。

我说过我们下棋我很少输给他,所以今天被他轻视让我感觉很不爽。我一冲动,把第一颗子丢到了棋盘正正中——天元。

指示传达出去后,韩潜犹豫了片刻,拈起黑棋放在天元。

周围传来记者的抽气声。敢在九段棋手面前第一手下天元的人真是灰常少。一般围棋讲究的是“金角银边草中央”,在四个角上圈地费的棋子比在四条边上圈地的少,棋盘上边角乃兵家必争之地。因而师傅曾告诉我,敢开局一手下到天元的只有两种人——极端高手和极端草包。

第一手下在天元在棋界有个流派,叫“宇宙流”。棋盘如宇宙,棋子如天星,天元的那颗棋子虽然不能围地,但处于宇宙正中央,可以向四面任何一个方向发展势力,也可联系呼应任何一个方向的棋子,因而计算力强大的棋手有时会选择这种下法。

我在网上练习过这种下法,但用到耀然身上还是第一次。

宇宙流只讲求一个——计算能力强大。

然而很明显,耀然的计算力比我强大。

这点在我们五岁的时候师傅已经判定过了。

中盘的时候我的黑棋被白棋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就地做活。于是我奋起反抗,率残部企图诱杀他的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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