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人发现肢体接触下的小秘密,只是关切地围上来,自告奋勇地表示应该轮流把江天背回去。
可到后来谁也没背,而是联系村里人找来一辆当地农民拉粮食的板车,推着江天回程。意外最终演变成一场愉快的情事。
正逢十五,满月中天,一群年轻人踏着月光,打着各式各样的手电,告别了住在村里的女生,嘻嘻哈哈地踏上了回钵山寺的路。除了顾云声,包括江天本人,再没人牵挂这一点伤势,倒是兴致勃勃地抢着推那辆古旧的板车,开着各种玩笑,有人唱起了《花房姑娘》——“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脸庞”,歌声惹来更多的笑声和喝彩,乃至惊起林间的栖鸦;但顾云声最记得是另外一首,虽然他已经记不得是谁唱的了,总归不是自己,也不是唱歌从来都跑调的江天,那首歌唱的是,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身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可那个时候哪里有什么旧时光,又哪里想得到转身看流年,谁都尚未踏上天涯路,只是轻声承诺常相守。
仿佛一生都穷尽在这个夏天里。
番外做客记
接到江天已经到了自家楼下的电话,在家做了好些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儿子的顾云声立刻被爹妈赶下楼接人。他刚说了一句“这也要接?他不能自己上来”,顾妈妈劈头就骂:“骨头断了?不能去接一下?”
顾云声赶快夺门而出。
趿着棉鞋下楼下到一半没见到人,顾云声想了一下觉得除非是江天的骨头断了,不然爬也爬到了,只好一直下到一楼,刚到楼梯口,只见江天好端端站在那里,全须全尾,两手空空,很是整齐。
“……”
“……”
顾云声就点点头,转身开始爬楼。
走了两步才察觉到江天迟迟没有跟上,顾云声第一反应是有点乐。但他不拆穿,连笑都忍住了,从楼梯上转过身来看着落后了足足有四五步的江天。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傻乎乎地看了对方足足三秒,顾云声冲江天招招手,见他不动又折回去拉他的手,到底没憋住忽然喷薄而出的打趣之意:“哎我说江老师,现在你知道我每次去你家是什么心情了吧。”
江天在昏暗的楼梯间抬眼看了他一眼,依然没吭声。
顾云声笑着看着他,捏了捏他大冬天还有点汗湿的手心,索性拖着他的手一前一后地上楼梯:“不就吃个饭嘛,请客吃饭又不是闹革命,你这种别人家的孩子都怕了,我可怎么办啊。”
江天皱皱眉头:“谁怕。”
顾云声抿了抿嘴,才能把嘴边正拼命翻涌的笑容镇压下去:“我怕,我怕。再说了,你到我家都吃了多少顿饭了,多一顿少一顿的事,不至于。”
几层楼的路其实眨眼就到,顾云声既然被他妈赶出来了,觉得恶向胆边生,本来不想问的话这下也忍不住了,一边慢腾腾地走,一边故意不经意地问:“你怎么空着手来啊?”
“问你要带什么,你说不用。”江天说完顿一下,“黄达衡也说不要带东西,我包了红包。”
顾云声简直绝倒。他家老爷子老太太从昨天晚上起就开始商量要给江天包多少钱的红包,商量到今天一早都没消停,三千六千九千九听得顾云声火都来了,嘟哝了一句“我给你们钱你们都不要,也没见你们给我钱,这是干什么啊”,结果被二老一起骂了——“别捣乱!这和儿媳妇第一次上门一个意思,你懂什么!”
顾云声就在想,几天前让他来家里喝杯茶的时候两边都还正常啊,怎么才隔两三天,喝茶变吃饭,这就全不对劲了?
大概是因为想得太入神,一直走到家门口了顾云声都没再说话。回过神后他放开江天的手,在棉睡裤上擦了擦汗,然后推开之前就没反锁的家门:“爸,妈,我们回来了。”
谁知道客厅里根本没人,听声音人全窝在厨房里,顾云声扭头看一眼江天,最先印入眼帘的是还微微蹙着的眉心,不由得伸手去按了一下,然后指着新拖鞋说:“你先换鞋,我去厨房看看。”
他爹妈果然都在厨房,顾云声进去时两口子还在为到底要不要把别人送来的甲鱼给红烧了起争执。顾云声一听乐坏了:“你们这是还真的要给他吃鳖啊?”
顾槐和徐玉兰一听先是一愣,然后一前一后地笑起来,徐玉兰把父子俩统统赶出去:“行了行了。看着你们两个都烦,都出去,别烦我。”
顾云声被推到门口后不忘见缝插针加一句:“别做。他不吃这玩意儿。”
徐玉兰白顾槐一眼:“我就说不做!”然后砰一声,重重把厨房的门关上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老顾和小顾对看一眼彼此,总算想起这时家里还多了个人。顾槐看着站在门边的江天,听他叫了一声“顾叔叔”,就笑笑:“江天来了,你坐,坐。顾云声倒茶去。拿我放在小冰箱里的茶叶啊。有一盒才开的。”
顾云声端着茶杯回来后见自己的爹和江天已经在沙发坐下了,两个人对坐着抽烟,就是不说话,这场面对顾云声来说实在是挺新鲜,乐得也不说,远远坐在沙发另一头,夹着核桃,看老烟枪和前烟枪相对无言地抽完一根又一根,终于还是顾槐先开口:“你外公外婆都好?”
顾云声想,呃,那天不是问过了。
“都好。”
“小姨一家呢?”
也问过了。
“也好。”
“你那个小表弟是不是生了个女儿?”
一点也不新鲜啊。
“三岁了。”
“小孩子长得快。”
“是。”
总算听到几句上次没听过的。顾云声才多少打起了点精神,也不急着夹核桃了,谁知道说完这两句又不说了,顾槐端起茶杯来喝了好几口茶:“你外公还下棋吗?”
江天似乎是没预料到话题往这个方面走,愣了一下点头:“下得少了。老棋友越来越少,他也越来越懒得出门,就我们回去的时候陪他下。”
“你也还下?”
“嗯。”
顾槐笑笑,又点了一根烟:“正好,徐玉兰那边估计还要一会儿,我们下一盘去?”
“好。”
结果两个人真下棋去了。
顾云声跟过去看了一会儿,发现下棋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不必说话。他看了看正专心致志下棋的两个人,顿时觉得领悟了自家老头儿的良苦用心,于是虽然是自己早不下了,他还是挺有兴致地专门从厨房搬了个折菜用的小板凳坐在棋台边上看着。看一会儿坐不住,干脆给他们两个人跑腿续续茶,要不就去厨房试着给他妈打点下手,折腾到吃饭,反而他成了最忙的一个——至少看起来如此。
一直到吃饭棋还没下完。听到徐玉兰喊顾云声拿碗筷的声音,顾槐丢下棋子,拍拍江天:“吃完再下。”
江天站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