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微微侧身?坐在床沿上看他,知道?他是给她?点面子,怕她?误会他厌恶连家。真厌恶也没什么,连她?也厌恶,她?是没办法,骨肉血亲剪不断,他却可以随时随刻走,没道?理不自?在地伴着她?在这里。
她?十分体谅,“我知道?。你办了事也不必回来这里,一径回府里去好了,明日我一早我也回去。”
池镜未置可否,没奈何地笑着,“你娘方才的口气,你爹好像有事要和我商议。”
“他没事。”玉漏斩钉截铁道?:“就是有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别?理他。”
池镜点点头,见她?在那?里气鼓鼓地坐着,自?己就想,不论她?和西坡再怎么有旧,也不能和她?坐在这里说这些话,到底是他胜利了。但想到前头那?堆人,就和在他们眼中一样,他受的那?些吹捧称颂不过?是因为?池家的荣耀,他是胜之不武。
“那?王西坡没留下来吃饭。”他忽然说,语气疲倦。
玉漏业已知道?了,是何寡妇叫他回去吃饭,其实何寡妇不来叫西坡也要给她?娘赶走,但来叫了,就总觉得他是为?何寡妇才回去的。她?心里怨怨的,“我瞧见了。”
谁知池镜听了这话又陡地窜起?火来,瞧见了,她?坐在二厅上,尽管这宅子不大,也是重门重院地隔着,她?竟然也瞧见了!可见那?一双眼睛专管留意着人家!
“啪”地一声,他将炕桌上的热茶扫在了地上,立起?身?来,手背淋淋漓漓地滴着热茶汤,遭了烫也不觉痛,只是气红了张脸,又无话可说。叫他能说什么呢?不论说什么她?都?是无动于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专是顾左右而言他,哀柔的目光望向高山远水的过?去,那?过?去里没有他。
他并不知道?她?是因为?对?未来从没有信心,所?以常常只看过?去。
玉漏踟蹰少?顷,从床前走过?来,摸了绢子托起?他的手搽,“烫着了吧?”眼睛抬起?来看他,目光悠悠地晃了一下,“我叫人寻点清凉膏子来你搽。”
池镜将手收回去,冷笑一声,“我犯不着你来虚情假意的关心。”
言讫便开门出去,不顾人挽留,一径到门房里叫了永泉出了宅门。马车行到前头,挑帘子看见那?何寡妇家的门脸已做了间肉铺,西坡端着饭碗在门槛后头大口大口地扒饭。
他特地叫永泉把?车停下来,笑问永泉:“你看那?王西坡,和你们三奶奶般配不般配?”
一看就登对?,不过?永泉自?然不敢这样说,只呵呵傻笑,“他哪有那?福气。”
池镜挑着门帘子,阴沉的笑脸嵌在车内,两眼直向前望那?铺子。午晌都?过?了也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来割肉,每逢见人家有往铺子里过?来的势态,西坡便忙搁下碗迎待,不论人家买不买,也都?是极耐性地笑着。
“倒是个会做买卖的人。”
永泉便顺着这话说:“是,正吃饭呢也不见他嫌烦,做买卖就得如此。”
西坡数钱也不当着人主顾的面数,只等?人家拧着肉走后,他才拾起?案板上的铜钱数,是怕主顾多?心他不信任,做生意就是这样,一旦牵扯点人情,银钱就不大好计较了。池镜看着他数钱,忽地心生一计,他不能杀了这王西坡,却可以杀掉他和玉漏之间的情分,那?晃眼的银锭子不正是一把?现成的杀情刀?玉娇和小夏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他想着笑起?来,永泉听见这笑声,只觉背脊发寒,忙掉过?头看他。他噙着丝余笑,也收回眼看永泉,“随你在哪里找几?个地痞流氓来,务必搅得他这买卖做不成。”
永泉想劝他一句,何必和这些市井草民为?难?人家一家几?口全靠着这点小买卖吃饭。又没敢劝,横竖这又是个倒霉鬼。
池镜看着他哀叹的目光,心也不由得软了下,踹了他一脚,“我又不是要他的命!”旋即不知怎的,眼睛里泛起?点泪花,“只要你三奶奶肯,他往后一样还可以重新开张做生意。”
听得永泉糊涂,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答应照办,一面又架起?车来,一径往曲中那?李姐儿家中去。
自?然省亲之日早早便从岳家出来,不成个体统,亲戚们多?少?有些言语,说新姑爷不给面子,多?半也是不大重玉漏的缘故,哪里晓得是玉漏放任的结果。
玉漏听见他们议论也不分辨,知道?她?不受丈夫看重才好,以后有事求到她?她?还可以推说“做不得主”,只管把?那?不近人情的名声给池镜背着。所?以她?爹生气她?也不理,也不去劝。
秋五太太倒来屋里劝她?,“你爹此刻和大伯在屋里说话,等?你大伯走了,你去跟你爹解说解说姑爷到底外头有什么要紧事。我看你爹生气呢,觉得姑爷当着亲戚们的面叫他下不来台。”
玉漏手上翻着那?条给池镜搽手的绢子冷哼一声,“又是谁叫你们爬到高台
上去的?我是我,你是你们,我做了池家少?奶奶是我的事,你们急着去充什么风光?我不知道?他外头什么事,问了他也不讲,叫我拿什么去给爹解说?”
秋五太太反覆听她?这些话,心早寒下来,只得罢了,已不指望能在她?身?上再榨到什么天大的好处。不过?还可以指望珍娘,珍娘那?丫头倒比她?有人情味,便鬼鬼祟祟地阖上门来,悄声问:“不是娘说扫兴的话,我看姑爷像是待你不大喜欢?”
谁知道?呢?玉漏笑道?:“看得出来就好,以后也不要仗着我受了什么婆家的宠就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我在人家根本?不受待见。”
“你不受待见,那?是因为?你在他们家势单力薄。所?以娘才把?珍娘从乡下接来,让她?跟着你到池家去,就是怕单只你一个笼络不住姑爷的心。你想想看,她?是咱们自?家人,往后她?要是讨姑爷喜欢了,于你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是你的丫头呀!你回头跟姑爷说说,把?她?收在屋里,你也算有个帮手。”
玉漏听见“势单力薄”四个字就想笑,便笑着问:“这是爹出的主意吧?”
秋五太太搡她?一下,“你爹会管你们夫妻间的琐事?是娘的主意。”
玉漏自?然不信,她?口里哪说得出“势单力薄”这样的词?还不是照着她?爹的话说。因为?早有预料,也不觉生气,面上仍笑道?:“看她?自?己的本?事好了,我又不拦她?的路。”
心里却盘算着即便池镜要讨小,也绝不能是珍娘这样眼高手低没分寸的人,他们是做梦!
秋五太太虽然想叫她?说和,可虑到他们是新婚,若池镜无意,妻室也不好去劝,等?日子长了再说和也使得,因此也住口不说了。
恰逢此刻玉湘归家,听见正屋里大伯也在,便没好进去,只进了这西屋里来。看见玉漏与秋五太太皆在,便问:“亲戚们都?走了?”
玉漏让到凳上去坐,叫她?在榻上坐,“刚散,只大伯还在那?屋里和爹说话。”
玉湘坐下来,将素日常跟她?回来的那?丫头打发出去,单留下个面生的女人在屋里。那?女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寻常,却是一副丰乳纤腰,立在榻边,也不说话,局促地低着头。玉漏眼瞟到她?身?上去,上下一看就猜着是给她?爹讨来做姨太太的,忽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秋五太太因问:“你笑什么?”
玉漏吭吭笑个不停,“我笑啊,娘才刚还说要我劝我们三爷封珍娘做姨奶奶,哪里想到自?家得先封位姨太太了。不过?您倒比我轻省,爹是不用劝的。”
秋五太太听出意思来,立刻把?一双尖刀似的眼扎到那?女人身?上去,起?先还当是新跟玉湘的丫头呢!
玉湘亦将那?女人拉到秋五太太跟前去,“她?叫梅红,是我那?小子的奶母的娘家亲戚。上回我回去说起?要给爹讨姨太太的事,那?奶母听见了,便向我荐了她?。前日进城来的,在我那?里住了两日,我看她?人也厚道?,手脚也勤快,身?段嚜也是能生儿子的身?段,就趁今日得空带过?来了,这样的好日子,又缝这样的喜事,爹一定高兴。”
第72章经霜老(十一)
大伯走后,娘仨并梅红到正屋里来。连秀才神色疲倦,阖着眼皮仰面欹在那椅上,像是没听见她们进?来,待理不理的。四个人立在跟前,莫名有些局促,玉漏厌烦死了这种感觉,挑战强权似的,偏自旋到下首椅上坐下。
玉湘还?在给她娘递眼色,摧她开?口说,秋五太太自?然不情愿,本着能拖一刻算一刻的方策,抵死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