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虎揉著屁股,緩緩聲氣兒賠笑。
「不敢騙你,我那老丈祖上積德,鄉下有幾畝薄田,買了勞力服役,不然幾個舅子也得去,鄉里夜不閉戶,丟把斧頭都要嚷,斷不能在這樣大事上撒謊。」
武延秀鐵甲底下的肌肉繃緊了,手握著水囊越捏越用力。
他本來是細長的身條子,肩窄腿長,柔韌勝過女郎,剛來千牛衛時十五歲,又小又白,被兄弟們狠狠戲弄,虧得他能打,野狼崽子樣敢下黑手,力氣不夠嘴咬,指甲抓撓,硬是淌血破肉掙來敬畏,這兩年細竹節拔條兒,使勁兒操練,肩膀打開,後背鼓起硬硬的肌肉,才有了幾分武將模樣。
其實他真不是干武行的材料。
裘虎心道,主意太多,心思太活絡,怎能安心做把刀子?那些將軍、大將軍看他們這些散兵,就是幾百幾千把刀子,越悶頭劈砍越好。
「他們說,死人怨念重,走這條道老出怪事兒,好端端刮陣大風,就把人卷下來了。所以他們往常進出,還走漢朝老路。可是聖人來了能走老路麼?當然是走自家修的……」
武延秀已經平靜下來,淡聲搖頭。
「你辦不上貼身的差事不知道,宮裡有種腰輿,很小,一人坐著,兩人用腰力扛。聖人倘若敢坐,再險的山徑也能上去。」
後來果然如他所說,羽林順順噹噹爬上山腰,御輦卻走不動,卡在一處窄徑不上不下,白耗了個把時辰。
眼看再不走,山上過夜就麻煩了,千牛衛幾百人跟在後頭,干著急使不上勁兒,最後還是府監做主,點了幾個健兒,用腰輿把聖人扛上去,這一通耽誤,延宕到瑟瑟這裡,便是拖到太陽下山才發動。
天黑了,眾鳥歸林,呼嘯著從馬車上方掠過,可是聖駕已經進了三陽宮,後頭諸人便顧不得道路險阻,最後一骨碌無論如何也要走完。
李真真掀開車簾,嘖聲道,「可見人家說的『疑心生暗鬼』大有道理,白日聽鳥叫多好聽,這剛擦黑,風一吹,四面寒浸浸的,吱吱喳喳就怪瘮人的。」
瑟瑟笑罵,「呸!你才心裡有鬼呢!趕緊閉上眼,瞧鬼來敲你門。」
她悶了幾個時辰,人沒動彈,飯倒吃了兩頓,早困了,才睡下就被風吹得一凜,忙伸臂環抱住自己。
李真真卻遲遲未放下帘子,凝眸瞧著,忽地一笑。
「誒?他怎麼又來了?」
轉頭嗤笑瑟瑟。
「你說許了郡馬像多了個阿耶,竟是真的,他遠遠瞧見我打帘子,就使勁兒比劃,非叫我放下,生怕冷著你。」
瑟瑟聽了皺眉,她生性不喜被人約束,偏武崇訓是個夾纏不清的人。
顧慮司馬銀硃在,她不敢流露出煩惱之意,遂迂迴地打聽。
「上回梁王妃拿兩家庚帖去廟裡合算,住持怎麼說呢?」
事情已經過了十幾天,武崇訓不提,她也不問,擱在別人身上,是害羞不好意思打聽婚期,可是擱在瑟瑟身上,任誰也知道,這是壓根兒還沒過腦子。
司馬銀硃見她終於想起來了,不滿她對武崇訓頤指氣使,便故意拿喬。
「奴婢是女家的,怎好問這個?不過王妃沒向太子妃說起,大概是不大好?照理說青龍寺的師傅修行就極高明了,連大慈恩寺也不如他,要還不行,恐怕得請渾天監察院的院正出馬。」
「這竟是能反悔的?」
瑟瑟一聽,那點瞌睡立刻就沒了,「和尚算出來不好,連聖旨都能駁回?」
司馬銀硃「喲」了聲,成心敲打她。
「道理今日說給你,聖人代行天命,天上的雲啊雨啊,地下的走獸人口,花卉畜產,樣樣歸她老人家管轄,區區幾個和尚窺伺天機,怎能與聖命抗衡?你放心,就算住持一時糊塗,算出大凶,來日醒過味來,也能另編出一篇大道理圓過去,你照舊還是要下降。」
瑟瑟訕訕站起來,再懶得作怪。
聽見外頭篤篤馬蹄聲,是武崇訓趁夜又來尋她,遂問丹桂要了面靶鏡,提在手裡照照頭臉。唇上胭脂還算周全,只鬢髮毛茸茸地,是白日就不宜見人,可如今反正黑著,她隨便抹了兩把,套上裙子,氣哼哼把頭一昂。
「我自己問他!」
丹桂敲板壁令車夫靠邊停車,巡防的左右衛一連串吆喝,提醒後車注意,然後丹桂下去指派宮女布置,一會兒腳踏、屏障、燈籠並桌椅、熱茶備辦好了,瑟瑟扶著杏蕊的手下車,挪到路邊一棵大樹底下。
武崇訓的馬拴在樹上,人在樹下站著,手裡自提著一盞精巧的八角紅絲料宮燈,杳杳的紅光映照紅袍,愈發亮堂。
他嘴角含笑,慢悠悠道,「你下來作甚麼?我跟著車子走幾步就罷了。」
他肯穿的堂皇耀眼些,瑟瑟便喜歡,中午毒日頭曬,沒仔細瞧他袖子上的刺花,這會子提燈看,蜿蜒繁複的藤蔓攢總成大團鳳尾蝶,又看他腰上掛的扇囊砂綠素綢,比大紅更鮮明。
想起她上回一時興起,簪了朵紫紅的復瓣芍藥,他見了,立時畫把摺扇,在她面前賣弄地展開,一叢叢大芍藥紅紅黃黃,嬌艷欲滴,也算是用心了。
因比中午更熱情兩分,軟著聲氣道,「我最不耐煩坐車,打著你的幌子下來站站,也舒坦。」
武崇訓笑得溫文,「既要打我的幌子,不如打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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