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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頁(第1页)

這兩把實打實摁下去,手到病除,狄仁傑酸軟的麻筋嘎拉拉響,再拿熱毛巾敷上,終於緩過勁兒來。

陳思道繼續分析。

「座主走之前,便猜測張易之包藏禍心,所以我們兩個日日盯住控鶴府,他倒也沒隱瞞,先給房州刺史去了封私信,爾後沒幾日,刺史的《陳情表》就遞進宗正寺,說廬陵王身患重病,彼處別無良醫,請太醫署委派博士前往醫治。」

狄仁傑不寒而慄,顫聲問。

「然後,聖人就以治病為由,召他回來了?」

陳思道愣怔片刻,恍然大悟地一拳砸在手心。

「前有張易之打埋伏,後有梁王板上釘釘……座主,您再想舉薦皇嗣繼位,就是一個人頂住武家和控鶴府兩頭,可真真兒難得很了!」

「我們兩個真是無用……」

曹從宦喃喃感慨,終於後知後覺地劃拉明白了這裡頭的道道。

看著向來剛毅的座主老淚縱橫,他實在是愧疚,再看陳思道垂著腦袋只顧嘆氣,更生出深深的悲哀。

「座主託付以天下興衰,我們卻放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

曹從宦重重地捶打額頭,放聲悲哭。

「廬陵王序齒靠前,又是聖人大肆宣揚,因憐惜他病體,特意逾制接回神都治病的。照天下人看來,母子的情分尚未斷絕,既然李唐復興,便該他先復位,皇嗣靠後。」

陳思道眉頭緊皺,十分不願意承認,又不得不贊同。

「聖人當初千叮嚀,萬囑咐,令座主萬萬不可泄露消息,要等她安撫好武家上下過千人口,再宣布還政李唐,如今看來,竟是行了一招緩兵之計!眼下謠言沸沸揚揚,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後晌我們出上東門,連鷹揚衛都在交頭接耳,說什麼太子家三個女兒正當妙齡,滿城子弟的機會來了。」

「機會……?」

狄仁傑猛拍軟塌,塞滿了絲麻皮毛的坐墊不承力,發出朴朴地悶聲,極慢地搖頭,目光生冷,嘴裡已換了稱謂。

「我這輩子,什麼風浪沒見過?當初太后改朝換代,多少人頭落地,整個天下都翻過來了,為何獨我沒死?我等著這一日做我該做的事!」

「座主,您這,不能……」

狄仁傑陰沉地質問,「她不是太后麼?太后憑什麼繼位?」

陳思道和曹從宦驚得頓住了,同時撲上前捂狄仁傑的嘴。

聖人的底細經不起翻騰,說下去,不定還要什麼狂悖之語。

武周立國八年,他倆算是看明白了,聖人最不怕的就是殺人堵嘴,尤其作為皇帝,立儲就是最後一關,她更加不可能容忍有人藉機念出些別的來。

「放開我!」

狄仁傑氣得鬍鬚亂顫,指著兩人的鼻子厲聲痛罵。

「你們兩個,連在腦子裡想一想都不敢了嗎?!別忘了當初入仕做官,是誰點了你們的卷子,是誰禮賢下士,殷殷垂問,請教你們治國的韜略?高宗勤政,寬厚,仁愛,勝過太后多少?」

他動了真氣,二人愕著眼,誰都不敢反駁。

狄仁傑的地位高卓越,遠不止鳳閣內史能夠囊括。

不然,三省六部的主官、副職十幾號人,若得加賜,皆可稱宰相,為何獨獨狄仁傑能得舉國上下尊稱一句『相爺』?

陳思道打了個寒戰,軍中儘是狄仁傑的門生故舊,內中多有心向李唐,但畢竟聖人就在百里之外,大風一刮,原話就能傳進她耳朵里。這昏慘慘的初春里埋伏著平地驚雷,宮闕馴服的脊獸已經起身,亮出雪亮獠牙。

「座主,您為李唐性命可拋,我們兩個也是一樣的,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詛咒叫罵也是於事無補。眼下還是以繞過張易之,向聖人再再進言為重,不然詔書真發下來,想更改就難了。」

——繞過張易之?

整個集仙殿被控鶴府把持的鐵桶一般,連武三思、武承嗣覲見,都要看他的眼色,外臣如何潑得進一滴水?

原本確立了李旦的儲位,再把他五個兒子放出來,好好查考,從中挑一個立為太孫,那帝國未來五十年的平穩運行就有了保障。可是突然間冒出個李顯,不光他是個窩囊廢,就連他那個嫡子都不知何等樣人。

狄仁傑的隱退夢泡湯了,他恍恍惚惚覺得,到他死,都不可能放心而去。

歷數中樞,鸞台侍郎韋安石耿直持重,當著聖人面兒還折辱過張易之,絕對不肯與他聯手做些台底文章,秋官侍郎張柬之最滑頭,值此攸關時刻,定然要作壁上觀,鳳閣舍人崔玄暐倒是個好的,可是分量不夠,余者,或是武家人,或是武家走狗,亦不可圖。

至於他青睞有加,寄予厚望的青年一代,姚崇尚丁憂在家,敬暉出為泰州刺史,恆彥范做著監察御史,按例巡視郡縣,如今正在嶺南五府糾正邢獄,回報錯案累累,年末才得回來。

「唯有魏元忠!」

他抓住陳思道頓足大吼,「明天一早,你就陪我去找魏元忠!」

陳思道和曹從宦面面相覷,盡皆無語。

「這……」

曹從宦猶豫了。

「魏侍郎身在鳳閣,本應為座主驅使,卻向來與座主不對付,而且他出身寒微,性情古怪,高宗在時裝得忠勇無二,得了顧命之託,拉著他的手苦苦交代,就死在他懷裡!可是聖人稱制第一年,他便公然諂媚,從未對二張加以約束,跟咱們根本不是一路人!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定然不肯表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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