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闻言一笑,用食指轻轻刮了刮那挺秀的鼻梁。
巴掌大的小脸在月光下愈加看上去没有血色,却显得是那样的白皙而剔透。一双小鹿般的黑亮大眼睛不停地忽闪着,盈盈于其间的仿若是对未知世事的好奇忐忑还有胆怯不安。然而,当那殷红的小嘴半开半阖上扬出一个弧度露出整齐的小米牙时,则又像是带着超乎年龄的豁达通透以及某种无所谓的洒脱随性。
这样复杂的神色气质竟能在一个瘦弱如稚童的孩子身上相互融合,且全然没有丝毫突兀感。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他刚刚才会不由自主脱口说出那番话,那番从来未曾跟任何人透漏过半句的话。
眉间的触感犹在,那抹温暖,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孤孤单单站在朱红大门前,渐行渐远的身影……
这是一个王八窝
苏晗的父亲名曰郑锦,坐着‘郑家村’的头把交椅,是一名光荣的基层国家干部。那谁谁,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啊!……
郑村长有一个老婆两个女儿三个儿子,这些都是白纸黑字在‘户口本’上记录在案的。另外还有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和一个私生的儿子。
只不过,按照认识的先后顺序来看,那个女人却是应该排在这个法律认可的老婆前面的,因为那个私生子的年龄在其六个儿女中间排行老大。所以,至少无论如何也不该担了‘小三’这个光芒万丈的名号。
又只不过,除了这两个女人之外,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个‘小三’,甚至是挟五六七八’,着实很难说。男人嘛,就跟那馋嘴的猫儿似的,哪里有不偷腥的呢?偷了第一次就难免会有第二次偷着偷着就偷出瘾来了……
几个月前,被扔在外面不闻不问十余年的私生子跋山涉水来找亲爹,做爹的于是凭借着几分残余的良知顶住了来自老婆的巨大压力而大发善心将其收留。
要不怎么说古时候的男人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之主说话‘岗岗’的呢?这要是放在现代,不拿刀砍你丫的那都是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以上,是胡悠从村长夫人张氏那些含枪带棒的骂骂咧咧中自行脑补总结出来的。
要说这不太‘正经’的郑锦村长还真是长了一副非常正经的模样,四十不到的年纪,黝黑的皮肤,敦实的身材,留着短胡须穿着粗布衫,标准的淳朴劳动人民形象。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风流的特质,准确点说,是没有什么风流的本钱。
反正在胡悠的眼里是这样的,或者,人家年轻的时候其实是朵人见人爱的‘小菊花’?……
至于一直以那极具穿透力的高亢嗓音唱独角戏唱个没完的张氏,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发福妇人。不再年轻的圆胖脸上透着一股斤斤计较的精明劲儿,以及一股子有气没地儿出的恨意。
其实也难怪她会不爽,自己的老公在外面的私生子找上门来也就算了,居然还顺便又带来了个无亲无故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小拖油瓶’,换谁谁不得被一口鸟气给活活憋屈致死啊?……
所以,秉着将心比心的慈悲胸怀,胡悠一直表现得相当淡定,且摆出羞羞怯怯低眉顺目的样子观摩她发飙,顺便还抽空偷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首先不得不感慨一下,古代人的住房还真是宽敞,那三间土石屋子估计每间都能有个六七十平方,再加上独门独户的数百平方的大院子,如果放在现代的城市里那是绝对的极品豪宅,奔着千万富翁就一溜小跑去了。
只不过,房间里的摆设少了点儿简陋了点儿陈旧了点儿。基本上也就是必须要有的桌椅板凳还有床和柜子,都是木制结构的,仅仅做了表面刨光处理,保留着最原生态的本质。
再看那五个一字排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不过两三岁的娃儿们,一个个的就算尚且算不上是面黄肌瘦,不过却真没有一个是白白胖胖的,
综上,这户人家的日子过得不咋地,反正是相当的不宽裕。
从中也可得出,整个‘郑家村’的日子都够呛。除非郑村长当真是一名感天动地的人民好公仆,不过这个可能性实在不比‘凤姐’变身成‘天仙妹妹’的可能性大多少……
所以怪不得苏晗要跑到那么远的山上去挖野菜,大概附近的早就剩不下几棵了吧?
感叹了一下自己究竟是有多倒霉才会遭天谴穿越到了此种悲催的环境里,胡悠转而对张氏更加理解乃至于有些感恩戴德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愿意收留她,这是怎样的一种高尚情操?活生生的圣母玛利亚啊!
而在这段期间,苏晗一直保持着垂首恭听的乖顺态度,他爹则半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只管抽旱烟,半个字都没有。
张氏大约是觉得这种八杆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对手实在没有什么挑战性,发作了一会儿觉得爽了点之后,便虎着一张脸连骂带撵的把五个看热闹的的孩子都给轰去了厨房。
临出屋子时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这下好了,小王八蛋又领回来一个小小王八蛋,再这样下去,家里非被弄成王八窝不可!”
然后,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胡悠掏了掏耳朵,抬起头,却一眼瞥到了苏晗唇边挂着的熟悉笑意。靠之,这家伙难道是个受虐狂,只要别人一骂他王八蛋就立马爽翻?!
郑大村长磕了磕烟袋:“行了,就这么着吧!”瞧瞧,不愧是做领导的,最擅长做的就是总结陈词。
苏晗恭恭敬敬给他行了个礼:“谢谢父亲。”
胡悠也连忙有样学样老老实实跟着做了个大于九十度的长揖:“谢谢老爷,谢谢夫人,还有谢谢少爷们和小姐们。”
郑锦‘嗯’了一声,便双手背在后面颠颠走了。
苏晗歪头看了看一本正经的胡悠,轻轻一笑:“悠儿的小嘴好甜啊!”
“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腰:“现在我们要干什么?”
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回我们自己的地方。”
这句话,好暧昧……
胡悠的心神不由得又是一阵荡漾,晕乎乎就这么被他一路给牵回了黑乎乎的后院,这才猛然想起:“哎不对呀!咱们还没吃饭呢!”
“一会儿在这里吃。”苏晗停下脚步:“悠儿,咱们做下人的,怎么能和主人同桌共食呢?自然要等他们吃完之后,才能去拿些残羹冷炙到咱们该待的地方吃。”
明明应该是非常屈辱的话,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毫无卑贱之感,反倒有那么一股子悠然自得的乐在其中。
胡悠昂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瞅着他:“你是不是常常被夫人骂?难道你爹从来都不管的么?”
“下人被主人骂,乃是份内之事。而夫人骂了我之后,便会神清气爽,她神清气爽了,便会对家里人好一些,她对家里人好一些,家里人便会觉得舒心,家里人觉得舒心了,这个家就会和睦,这个家和睦了,父亲就会高兴。为人子女者,让双亲高兴也是尽孝的一种方式。我这么说,悠儿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