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顶着落日余晖,逐渐走出邙山界限时,李药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漠中仍久久伫立不动的萧卓,他像一柄屹立不倒的旗帜驻扎在这片荒芜的西北沙漠中。
她没有看见的是,在目送他们跨出邙山地界那一步时,萧卓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们消失的方向,朝着与镇北大营截然相反的方向一掠而去。
百里之外,人去楼空的邙山幽冷凄寂,没有烛火妆点的山体内伸手不见五指,可对萧卓来说畅通无阻,行走自如。
他驾轻就熟地穿梭过迷宫般的一个个石廊,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最终在一扇毫不起眼的石门外驻足。
那扇石门仿佛感应到他的到来,吱呀一声自行开了一条缝,萧卓伸手一推,人便闪入了门后。
空旷的山体内又是吱呀一声关门声,在重重游廊间回荡成无数声层层迭迭的怪响,将溜进地宫中的一两个小鬼吓得仓皇逃窜。
“你来了,”幽暗的石窟中响起沙哑怪异的声音,好似一个常年不曾说话的人忽然开了口,偶尔几个字还有些漏风,“那就说明,他们走了。”
萧卓在黑暗中随意捡了个金皮箱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面色阴沉地看着某个角落:“走了。”
那道声音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没能见上一面。”
“见了又如何?”萧卓哈地怪笑了一声,“先不说你这副鬼样子会不会吓到她,你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角落里久久没有声音,就在萧卓不耐烦地他是不是又断气了的时候,那人又开口道:“确实如此,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他停顿了片刻,又断断续续地问,“你可将东西送过去了?”
萧卓啧了一声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一早就传话过去了,虽然你我都不能离开邙山,但总不能真让县主一人行走在外,”他的眼神冰冷,“姓沈的我不信他,不是个靠得住的。其实,我该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那道怪异的声音叹息一声,忽而道:“昨夜闲来无事,我卜了一卦。”
萧卓听到这时不加掩饰地嘲弄道:“就你这只剩一颗脑袋还有能算卦呢?可省省力气吧。”
那道声音却全然没理会他,继续道:“孤君在野,紫薇在丑。”
萧卓慢慢收敛起了神情,死死盯着那个角落:“什么意思?”
可小小的石窟中再无声响,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萧卓左等右等等不到,习以为常地切了一声,转身离去。
在背后小小石门合上之际,一声渺渺话音飘出门缝:“恐怕与当年的宫中旧事相关。”
千里之外,大燕新都。
烟熏雾绕的三清殿内烛火煌煌,三清像下方一个身着内官服饰的中年男子正在虔心上香。
待他双手合十默念完毕,一旁静候已久的道人将一方洁白的帕子适时递了过去。
内官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净,头也不抬地说:“实在不是咱家不举荐观主您吶,这陛下重病,多少双眼睛盯着在呢,也不是我一个区区内侍能做得了主的。您看这近的有推堪司,主事之人徐先生的嫡亲妹妹在宫中正得宠;远的有新起之秀千山教,连清水寺那帮光头和尚都暗戳戳找人往宫里递了消息。”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道人一眼:“您瞧,谁都想在陛下面前露个脸,这万一治好了,可就是本朝第二位‘国师’了。”
‘国师’二字一出口,殿内寂静无声。
时光流转,现在许多人可能已经忘记了几十年前旧京中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第一位国师了。
可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来说,这些称不上秘闻,有些人甚至还知道现在这天翻地覆,灵气充沛的世界与这位“国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正因如此,这位“国师”成了本朝的禁忌,毕竟他险些酿成了灭世大祸,更差点使当朝皇室血脉几近断绝。
残留的一两个,譬如当今圣上也受“诅咒”影响,被血脉里流传的绝症日日折磨,眼看着日渐消瘦,生机已尽。
坏就坏在,他是沈氏的最后一个正统血脉,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如今的新京中暗潮涌动,各方势力都蓄势待发,眼看着又一场剧变即将发生。
危机也是时机,但凡这时候有人能保住皇帝的性命,哪怕拖到他留下一二子嗣,诚如这位内官所言,在这本朝地位绝对非同小可。
面白无须的道人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与其冒险将所有希望寄予一人身上,不如广开门路,招揽天下奇才。这天下修士众多,定能寻找到为陛下排忧解难之人,大人您说呢?”
内官挑了挑细长的眉毛:“你倒是个聪明人。”
毕竟这上清宫也算新京中新起的有名道场,几场水陆法事做得倒也漂亮干净,近日在京中很受一些权贵们的青睐,便是宫中也有所耳闻。只要得到机会进宫,定有大展身手的表现。
“如此,那我便向上头递句话吧,”内官将帕子随手一丢,“不过咱家丑话说在前头,我话是传了,至于肯与不肯还是看今上的圣意。”
“这是自然,”白面道人从袍袖中取出一个手指粗细的木匣,双手奉上,“此乃贫道亲自炼制的回灵丹,定能助大人得偿所愿。”
内官此时脸上的笑容才明朗几分,哎呀一声笑着接过,感慨道:“没想到咱家有生之年竟还有机会替韩家留后,”他亲昵地拍了拍道人的肩膀,“所以说,我有时当真羡慕你们这些修士,真是得天眷顾之人啊!”
道人手执拂尘谦逊地拱了拱手:“大人抬举了,我等也不过是为朝廷为陛下分忧解难的乡野道人罢了。也是仰仗您的提携,才能这群英荟萃的京城占有一席之地。”
内官哈哈大笑:“紫清道长这道法修的不错,人法修得也精进啊,行了,时辰不早了咱家也回去了。等着好消息吧。”
道人领着一众人簇拥着将内官送出宫观,待车马行远,他方慢慢收敛神情,淡声问道:“迟乌还没醒吗?”
一个青年道人低头躬身道:“大师兄被傀儡尸术反噬,尚未清醒。”
道人叹了口气:“学艺不精便罢了,还年轻气盛,再去丹房取一匣天灵丹给他。”
“是。”那青年迟疑道,“有一事我想禀告观主。”
“何事?”观主无悲无喜地眼眸看来。
青年倏地将头压得更低:“大师兄昏迷中一直嚷着‘平凉龙神’,小徒猜测是不是他遇到了平凉湖中的青龙……”
“胡言乱语!邙山离平凉近千里之遥,那条青龙如何会出现在那里?”道人断然否决道,“况且,青龙属水,它的龙力被邙山克制。你师兄手握祖师相传的法器,如何会被它重伤至此?”
“那,”青年小心翼翼抬眼,“要不要和祖师……”
“暂时不必,”道人微一沉吟,抬眸看向远方,“若是平凉湖中那条身体残缺的青龙,此次说不定也会应召入京……到那时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