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檀神色未变:“我会接这个委托,让王家把赏金准……”
“呼……”话音未落,他胸前清晰地传出一声带着朦胧睡衣的吐气声,又跟着发出声迷茫的“唔?”
这么大的动静,陈恒很难继续粉饰太平了,雪白胡须动了动他装作才发现般笑问道:“可是少侠养的小宠,怪淘气的。”
沈檀八风不动:“让您见笑了,”说罢他起身道,“那妖物一旦见了血,便再难按捺凶性,短时间内一定会再次行凶。”
陈恒收起笑意,肃然道:“我会通知镇长,让城中加强警戒,”他朝沈檀拱了拱手道,“我也会向总司传书,事关全城百姓性命,此次定要总司加派人手过来,也请少侠多多费心。”
他的言下之意,并不全然相信沈檀年纪轻轻一个少年能单枪匹马抓住这么凶狠的妖物,但江阳城因长久太平,推堪司中并无多少能打善斗的人,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暂且将希望放在这个少年郎身上。
只是,陈恒又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沈檀衣襟处,眉头轻轻皱起。
……
沈檀脚步从容走出推堪司,出了门转了个弯到无人处,他面无表情飞速地从怀中逃出黢黑的石兽。
李药袖嘴角悬挂着可疑的晶莹液体,两个圆溜溜的眼睛正半是惊恐半是茫然地大大睁着,她看看眼前那张算是旧识的英朗面容,又看看方才她窝着的乱糟糟衣襟,又想起刚才抵着的硬邦邦胸膛……
李药袖本能抬爪。
“啪!”少年白皙的右脸多了一道清晰明了的五爪红痕。
沈檀:“……”
城中大乱
窄巷口一时死寂,李药袖与沈檀对视片刻,心虚地将爪子收回腹下,小声道:“对不起。”
一个缩小的蛇脑袋钻出从沈檀腰间钻出,惊喜地嘶嘶道:“哇!石头怪,你会说话啦!”
李药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试探着再次发声:“咦?”那声音短促沙哑,像石头摩擦发出的沙哑声响,可的的确确是清楚的人言,而非嗷嗷呜呜的兽语。李药袖怔了一下,时间太久了,她差点都快忘记如何说话了。
就在李药袖百感交集之时,沈檀顶着个滑稽的梅花爪印捏起她那对石耳,将黝黑光亮的石兽拎到眼前冷笑道:“会说话了,让我看看,现在这开了七窍的皇陵镇墓兽能值几个钱?”
李药袖:“……”
晃荡在半空的李药袖先是一怒,后又想起昨夜遇险后现在却安然无恙,应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再看看少年脸上鲜明的爪印,不由半是心虚半是愧疚嗫嚅道:“打人是我不对,”她昂起脑袋凛然道,“你,你,打回来吧!”
沈檀:“……”
小蛇看看小石头怪,又看看没动静的沈檀,体贴地伸出跃跃欲试的尾巴:“要不,我来打?”
李药袖和沈檀:“……”
正僵持间,巷口忽然刮进一到凉风,卷起无数张黄白相间的纸钱,隐隐的哭声伴随锣鼓声由远及近传来。
沈檀当机立断将好奇看去的镇墓兽塞进怀中,同时按下黑蛇的脑袋,一行披麻戴孝的人马随即从街角转了出来。为首的是个总角孩童,手中捧着个牌位,李药袖从沈檀胸前的衣襟扒拉出个脑袋,定睛一看一字字念道:“王燕茹?”
“……”沈檀想将它塞进去,未果,还差点被咬了一口,遂作罢,他半边身子隐于阴影中看着哭天抢地的王财主夫妻,“是要与杜家秀才定亲的那个王小姐,昨夜刚死的。”
李药袖愣了一下,左右看看,发现没有旁人,反应过来是与自己说话。她见看热闹的人群也往这边走,往小心地往里缩了缩脑袋,听见此言不免惊异:“啊?”昨夜遇到妖物的不是她和杜秀才吗?哦对了,杜秀才也不是人……
她沉默了一下,说起来她现在也不是人了。
看热闹的乡亲三三两两跟着送葬的队伍走,闲言碎语也随风飘来:“这王家小姐昨夜才遇难,怎么今天就急着送殡了,虽说芳年早逝,但停灵连三天都没有也是少见。”
“嘘,你小声点!”一人打断那话,“我今早去买豆汁时听铺子老板说这王财主家的闺女昨夜是被妖物所害,你没看见今天城里巡逻的差役和民兵都变多了?”那人啧啧道,“王财主请了推堪司的人来相看,说是王小姐的尸骨留了妖物的妖气,得立刻下葬,否则那妖物还要折回来继续杀王家的人。这不,昨夜王家就派人去寿材铺买了最好的寿材,请了镇长亲自主持仪式,得赶在正午前入土为安才好。”
沈檀浅浅听了一耳,转身便从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悄无声息的穿过,无一人留意到他的动静。
大白天的李药袖不敢在人前冒头,虽然对容身之地颇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她蜷在沈檀破旧的衣襟口小声道:“王小姐是被昨夜的,妖物吃了吗?”
沈檀点头:“是。”
李药袖低头便不再说话。
忽然又听沈檀淡淡道:“在你遇到它之前,王小姐就已经死在它口中了。”
李药袖闷闷“哦”了一声,昨夜的情形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那是个人形的妖物,和“杜秀才”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江阳城不大,沈檀脚力极快,在几条街巷中穿梭一番后便到了李药袖熟悉的巷口,正是阿杜娘他们家。
此时杜家大门敞开,里头传来絮絮的说话声,沈檀略一思索见四下无人,灵巧的身姿便轻盈地跃至门口的槐树之上,再从槐树两步贴到了杜家瓦片上。
“……”李药袖小声叨叨,“你好熟练哦。”
沈檀:“……”
李药袖佯作无事地从他衣襟又探出脑袋,循声往下一瞧。
只见杜家逼仄的小院中一坐一站两个妇人,正是阿杜娘和田秀娘,东边屋里的窗户纸上隐约透着“杜秀才”的影子,和往日里“读书”时一样。
田秀娘此时全然没有往日里尖酸模样,殷切地对坐着的阿杜娘道:“我的好姊姊,如今王家那个小姐是个薄命的,可见没有福气配上我们家阿杜。”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拉着阿杜娘粗糙的手掌,亲亲热热地说,“你看阿杜与我家秀儿是亲表里,从小知根知底,秀儿样貌不差,性格也好,将来一定会孝顺你的。”
阿杜娘沉默许久,依旧摇摇头拒绝了田秀娘:“是我家阿杜命硬福薄,你别再说了,我也是为了秀儿好。回去吧,秀儿还小,你还能好生相看。”
田秀娘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几乎像野兽般,要将阿杜娘吞吃入腹。
“娘。”杜秀才忽然在房中叫了一声,“我饿了。”
阿杜娘如梦初醒般,立刻道:“来了来了。”她看也不看田秀娘便弯着腰进了小厨房。
也就一天一夜没见,李药袖觉得阿杜娘仿若已是风烛残年,随时便油尽灯灭。
田秀娘扶着腰在院中站了许久,才终究满是不甘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