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后,我才现大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几个“醉汉”,和两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外,宾客们已经离开了宴会大厅。
稍显落寞的大厅里,顾德安与西装男显得格外惹眼,倒不是因为他二人身份地位特殊,而是他俩的神态和举止——洒脱中带着些许沉稳,仿佛整个大厅都是因为他俩,才变得如此安静。
我这才知道:不是每个领导都咋咋呼呼,不可一世,也有像西装男这样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领导干部,让我对这个社会又生出了些许憧憬,虽然依旧迷茫,但至少有了亮光。
或许这个世界本就很美,只因为我迷失了方向,视线中的西装男,与顾德安渐渐变得模糊,我再一次陷入了深思。
我出生在安城的一个农村家庭,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但也是一名有着五十年党龄的中国共产党员,记得七岁那年,父亲带我去了一趟安市革命纪念馆,指着一段腐朽的枯木,很是骄傲的对我说:
“那是我爷爷亲手制作的梧桐炮……”
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父亲带我去纪念馆里参观的真实目的,天真的认为:他是要和我炫耀自己的爷爷,于是我就问他:“那我爷爷呢?他去哪儿了?”
当时父亲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轻轻摸了摸我的小脑瓜,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爷爷五二年就去世了,那时候父亲只有两岁,所以父亲根本不记得他的父亲——我的爷爷究竟长什么样子。
父亲之所以给我哥取名郑雄,给我取名郑启,就是希望这个国家有一天能雄起,不再受人欺负,少一些像他这样的烈士遗孤。
我的名字中没有用“起”,而用了“启”,大概是希望我能像启明星一样闪烁亮光,可笑的是,我却渐渐的迷失在了这座三线小城。
那些不堪回的往事,一幕幕划过我的脑海,拽着我的心情,就要再一次堕入黑暗,我奋力的摇了摇头,想要去宴会厅外抽根烟驱赶心中的压抑,却闻顾德安道:“小郑,麻烦你去把吴磊找来送一下卢市长……”
我摸出钥匙晃了晃道,“顾书记,我就是司机……”
“那就辛苦你送一趟卢市长。”
“不辛苦……卢市长,您稍等,我去开车……”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一起去停车场吧。”
我下意识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卢市长径直穿过停车场,来到了殡仪馆门口:“卢市长,我把车子停在了隔壁,要不您先在这里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
“不用,正好透透气……”
我有些纳闷,雨虽然停了,可风依旧呼啸,他心中有多大的压力才会在这样一个黑云压顶的夜晚踏着泥泞的小路透气呢?
大老远我便按下了遥控器,在车灯的照耀下,我与卢市长穿过草坪来到车前,打开车门后,卢市长愣了愣,才俯身上了车。
不等我系好安全带,忽闻卢市长道:“小郑,白雪是你什么人?”
我有些愣神,下意识道,“您认识白雪?”
“她是我们安市电视台最优秀的记者,与我这个‘救火’队员交集自然要多一些,一来二去就熟了。”
卢市长说的是优秀,而不是漂亮,这或许就是我和他之间的差距吧。
提到我和白雪的关系,我还真难以启齿,毕竟稀里糊涂睡了人家姑娘,总不能告诉卢市长我俩是“炮友”关系吧?
“白雪生病了,我临时照顾她几天?”
我聪明的绕过了卢市长的问题,想必他一个市长,应该不会追问这些私人问题才好,可他却问了我一个更为尴尬的问题:“小郑,你在哪个单位里工作呢?”
这个问题是我最不愿意提及的事,因为如实回答,无疑是在踩踏我的自尊心,比提到我和蓝婕的过往,都难为情,为了不让卢市长小看我睡过的女人,我先回答了他原因:
“上师大期间,我认识了一位商学院的姑娘,大多时间都在谈恋爱和研究经济学,没怎么用心研读专业课,毕业后,就没敢去应聘人民教师这一神圣的职业,所以我一直闲在家中。”
“这么说,你也算半个经济学家了?”
我并没有把卢市长的话当做调侃,一来人家是安市市长,二来我对经济学还是有点研究的,不吹嘘的说,我若想考取安城大学的经济学研究生,就像烩盆安市大烩菜一样简单,所以我并没有谦虚,随口道了声:“算是吧……”
或许是为了打时间,又或许是想验证我给出的答案,卢市长接着我的话茬道:“那你对安市的经济展怎么看呢?”
“省上收回了我市的石油开采权,只给了我市百分之七的利税分红,即便加上旅游业给我市带来的财政收入也无法撑起一个拥有二百二十万人口的城市。”
“哦?何以见得?”
应该是我的话,点中了这位分管经济的安市市长死穴,他向我投来了一个异样的眼神,又或许是,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社会闲散人员,准确的说出了安市的人口数量和经济状况,所以卢市长才问出了心中疑惑。
我没去想太多,反正是打时间,于是便多说了几句:“省里收回安市的石油开采权,是为了宏观调控,所以分红只会减,不会增,看似开采区块大多都在安市境内,但并不会给安市带来多大经济效益,反而会给安市的环保、林业、水利等诸多部门带来巨大的工作困难,长此以往便会进入到投入大于回报的恶性循环中。再说安市这半死不活的旅游业,景点大都集中在了相对繁华的市区内,与居民、行政单位、企业等社会团体混成了一团乱麻,配套服务很难形成有效的经济链,要展起来,很难。”
说话间,车辆已经来到了安市市政府家属院门前,我将车停稳后,麻溜下车打开了副驾车门:“这就到了吗?”
“您不住政府家属院吗?”
卢市长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晃了晃脑袋,直起身费力的走出了副驾,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小郑,明天你还去帮忙吗?”
“去……”
“什么时间去……”
“追悼会之前……”
“那明天见……”
“卢市长再见!”
天色有些暗,卢市长走后,我上车将远光灯调至最亮,目送卢市长走入一栋三层小楼,这才调转车头赶往了东方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