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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第1页)

古宜歌在地牢前脱身,正在接应的地方等候他们,在原地如陀螺打转,直到见到三人出现,才急忙疾步冲来。

“原本和沈骊兰分开关起来的那些手下都不见了,听起来,是一个叫季沧云的老吏将沈骊兰尸体运出去埋葬,然后就失踪了。我们今夜劫狱,惊出了地牢官吏,而那会那些人竟如凭空消失,不知道是谁带走。”

“我们的人与他们的人呢?”

“虚花宗和九派弟子正打得难分难舍,见到山火大作,他们知道恐怕出事,便往那边赶去了。”

吊兰将事情经过讲与他听,古宜歌与沈骊兰一面之缘,不想再听到时已尸骨无存,不禁一时生出兔死狐悲的惘然,只能低低叹息:“沈堂主……是早已打好准备了。”

人已逝,残局却还未定,沈骊兰所推翻的棋局,还等着殷怜香破而后立。如今双方元气大伤,宋振等人死活不明,殷怜香又余毒尚未干净,必须修养,几人合计之下,还是引入殷怜香的本营虚花宗中。

去虚花宗,实则是下策。因为古宜歌和钟照雪是名门子弟,不仅如此,还是最和虚花宗过不去的掣云门,在钟照雪和殷怜香结怨期间,江湖上出了名的势不两立。

在恶人群聚的虚花宗中,他们素来是该被剁成下酒菜的角色。

钟照雪一向颇有些扎眼,兼之数月来各种纷乱接踵而来,正邪矛盾爆,早已谣言满天,虚花宗门人对他们很有古怪敌意。一入殷怜香的地盘,便听到不间断的磨刀擦剑之声,临阵以待;步入殿内长道,墙上道上还有许多血迹未干,狂乱喷涂。古宜歌心惊胆战,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在钟照雪身后。

奈何殷怜香受伤,他师兄是无心管他,让他在自己屋内好生待着,别来惹事,便转头被殷怜香几声咳血,引到宗主寝室中去。

此与羊入虎口何异,那地方就是盘丝洞、红粉骷髅窟!古宜歌有心还要纠缠,忽横出一只手,低头,却是那浑身上下藏着千百种毒物的小姑娘拦住他,在铜山关客栈中,古宜歌对她手段还心有余悸,只好止住步伐。

吊兰道:“这不是你的屋,是宗主的寝室,外人勿入。”

古宜歌道:“那也不是我师兄的屋。”

“你师兄是宗主的,宗主是你师兄的,有什么不对吗?”吊兰仰着脸眨了眨眼,她杏眼圆如满月,轮廓稚气,很容易显得一派天真。

……哪里都不对吧。

吊兰却没管古宜歌的九转十八弯的腹诽,眼珠毫不顾忌在古宜歌身上一转,抱着臂不知想什么。在古怪的僵持中,她突然倾上前,逼得古宜歌不由后仰避去,背抵上了墙,眼见退无可退,她终于开口。

“古少侠,前些日子,我还有话想问你。你武功稀松平常,怎么从虚花境里,安然待上十息?

古宜歌打了个哈哈,转身往自己房里走去。

殷怜香屋内,暖香已提早燃了半个时辰,驱走微冷的气,长明灯烧得通明。

钟照雪替他剥下血衣,打盆水擦拭,殷怜香背上黑紫色的毒素如潮水缓缓褪去,便显出那道刀伤血红狰狞,因切开取出子蛊,几乎深可见骨,被吊兰重新缝上。

路上他们没有麻药,吊兰削骨取虫时,殷怜香不过暴汗淋漓,却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出,除了起先咬了钟照雪的臂,后面便收了牙,只扯了团布咬于口中。

不知这十几年生的事,如何令他的忍痛力到了骇人的地步。

此时他也难得少话,闭着眼,眉睫湿黑一片。温热的布将干涸的血擦去,重新披上整洁的长衣,握剑的手指掠过他的颈,将一捧头挽在掌中,如握一段丝绸。

钟照雪说:“卧下,我替你把头洗一洗。”

殷怜香温顺地伏下,俯卧在榻,墨也浸入水盆之中。一捧温热浸着他的感官,听到手指拨动热水的响声,连同他的头在钟照雪的指间蜿蜒纠缠,水草一样卷住溺水的人,血渐渐沁出,将一盆清水染得淡红。

“宋振是我杀的第三百五十八人。”殷怜香闭着眼,他语调没有什么起伏,杀人在他口中,如同饮水一样轻描淡写,尸山血海也不过是路边尘泥。

钟照雪平静地回应:“你走火入魔了。”

“你错了,我从未清醒过。”殷怜香沉默片刻,竟然微笑起来,他闭着眼,面上妆容洗去,额上有细细的暗红血丝生长,肤色白如瓷,因而不那么艳得刺骨狠毒,在明亮的烛光下反而有些恬静,“从我第一次杀人起,我就无法制止自己杀人了,醉生六道不会让人起死回生,只会让人变成恶鬼。”

“改变人的并非是一本密经。”

“你走火入魔过吗?”

“我从未走火入魔。”

“我杀人的时候,通常记不住他们的脸,因为死人的脸没有记住的必要。但奇怪的是,他们却很默契地在我梦里出现,起先是一个影子,后来变成两个、十个、上百个……再后来,我数不清了,因为他们围在我身边,就像乌云遮掩月亮,影影憧憧。”殷怜香睁开眼,冰冷地看着堆叠在地上沾血的衣物,穿过永远烧得彻明的烛火,看到了属于梦魇里的僵死影子在晦暗处伫立,”我不怕他们,因为鬼魂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尽管在地狱里等着吃我的血肉吧。”

“我没杀韦璋,韦璋为我而死;我没杀沈骊兰,沈骊兰亦为我而死。我并不知道韦老庄主手中是否有醉生六道,他和我父母有故交,可也有很多白鹤双剑的故交,为当年那件事掩盖……那夜我派了东州所有可动用的人手出动,我所谓的交易,只不过是让他选择给我一本书,还是用全庄之人陪葬。”

殷怜香缓缓地支起身体,他的长也从钟照雪的指间淌出,湿淋淋地往下滴水,他的手握住了钟照雪的手腕,很凉,像镇在棺里二十年的冰玉,连滚烫鲜血都不能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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