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仲子府廊桥,萧葛兰一身轻衣站在阴凉中。
果真是树绿荫浓,耀眼的阳光倾洒在上方本是苍绿的叶子上,褪了深色、映了浅色。下方如斑斑点点驳杂,一阵微风吹过,掀起浮在空中的一层热气。萧葛兰却不甚感到闷热。
身旁心腹侍女览宁、述宁虚扶住她,起风的时候,是她们最需注意的。二人站在萧葛兰身旁却不见她道一句话,知她或许有心事,也恐扰了她的心绪,只得轻轻劝着。
萧葛兰的手抚了抚腹部,语气有丝丝惆怅:“你们说,他可曾将我放在心上?”
览宁一惊,近些日子有关二位主子相处的碎片瞬间浮上脑海。在她眼里,或许公主初嫁之时仲子对她总是淡淡的,或说是客客气气的,而那时正是公主最低落之时。可自打公主有孕,仲子的态度渐渐便不一样了——自己都是可以看出来的。现在的仲子,对于公主还是颇为理解与关心的。
览宁与述宁相视一眼,述宁柔言劝道:“夫人勿要这样想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卫仲子对于夫人很好的,他也是爱夫人的。”
萧葛兰如何看不出他这些时日的转变,当下却只得苦笑道:“但愿吧。”
卫骅其实并未来到许久,他仅是恰巧路过,见微风吹着,萧葛兰却立在那里不动,背影清冷。览宁和述宁见卫骅负手站在身后,忙要行礼,卫骅却示意她们不要说话。二人见状,便知趣地退到一侧。
“起风了,我陪你到房里坐坐吧。”卫骅道。
萧葛兰惊诧地转头,对上卫骅那双眼睛,心中莫名几分愧疚,暖意却瞬间升上心头。
她未说话,轻轻将手扶在卫骅的臂上,二人一同顺着廊桥走去。览宁和述宁走在身后,相对露出会心一笑。
半月后,圻殿,太令杞夫来报:“骊军犯我边城。”
萧铿锁眉。这绝不仅仅是骊王一人的拍案决定,云贺的势力亦是参杂其中,在这背后又是荎骁那样有谋有略的人在操控着棋局。此次,萧铿实是犯了难。继位十三年,西骊与云贺从未联合刁难过他。
为何他亦从不与西骊、云贺任意一国结盟?只怕是收拾掉其余的一国,先前与其结盟的一国会陡然变得更加棘手。只怕是到彼时,连缓解之墙都被自己亲手推倒。
为何这么多年过去,已是时过境迁,却还是三国在争雄?只因大琰和云贺,谁都不愿意首先将矛头指向骊国。
萧铿冷冷地想,荎骁此人果真聪明,暗中出手却能坐收渔利。
他立即传令下去,召卫原、雍齐进宫商议。二人接到消息亦是片刻不歇,着了官服、携了舆图便乘上马车赶往宫门口。
就在这最紧张的时刻,仲子府中却传来一个令人暂展愁眉的消息:卫仲子得一子。
满府欢庆,府中的上等女医芸里将孩子裹入襁褓抱给半卧在床上的萧葛兰。萧葛兰的力气也所剩不多,此刻只得半眯着眼睛望向女医怀中婴儿嫩嫩的脸庞。此刻还看不出眉眼似谁,但这都不甚重要。萧葛兰的幸福来源于,她于心底明白,这是她与卫骅的第一个孩子。
卫骅倒是进来得快。他轻轻接过芸里手中厚厚的襁褓,臂弯的感觉令他心头一颤——初次抱起婴儿的感受总会记忆许久。他人退下,卫骅抱住婴儿坐在床沿,初为人父的笑是甜甜的。
“谢谢你,为我带来了我人生的第一个孩子。真像你。”卫骅笑道。
萧葛兰只是微笑着轻摇摇头,卫骅忽然感到先前对于这个妻子的对不住。婚后她对自己的方方面面悉心照料,而那时自己心里从未有过她,至多是些许感动。甚至在他得知她有了这个孩子后,还是心属璴里的。而这数月下来,她的辛苦渐渐令她走进了自己的内心。
但这两种情感,是不同的。卫骅或许不会忘记璴里,但这并不影响他与萧葛兰的夫妻之情。
“给儿子取个名字吧。”萧葛兰望着卫骅,微声道。
卫骅转着眼睛思考,竟把本已十分疲惫的萧葛兰逗笑了。
“有秩斯祜,绥我眉寿,黄耇无疆。单名一个‘秩’字,代表我祝愿他一生平平安安,不求建立卓著功勋,但求健康福泽、无病无灾。”卫骅经过慎重思考,最终才道。
萧葛兰却打趣:“这是你的长子,你难道不需寄托上希望吗?”
卫骅一怔,复笑道:“瞧你说的。平安是第一位,只有身体好好的,才可去建功立业啊。”
萧葛兰本就是无意,卫骅如此一解释,她也只是微笑不语。
不旧,萧葛兰却闭目睡去,卫骅惊得方要唤芸里,站在榻头的小医已上前一步道:“夫人本就年龄小,此刻也是过于疲惫,脱力睡去,过些时辰便好了。”
过些时辰?是多少个时辰?
见芸里匆匆而来,从自己手中接过婴儿交给乳娘,便知她是无事的了。卫骅隔着纱屏向榻上望了一眼,隐隐望到她那睡颜,心怎也是不安的。但芸里在一旁柔声劝着,他亦只好留了览宁和述宁在房内守候,独自走出房门。
连卫骅此时都不肯想象,他的长子未来将会是何样人也。
卫骅长子降生并赋名“秩”的消息是在卫原与雍齐即将离宫时传来的,此时二人已分别乘上马车,心中却不免是同样沉重。此消息是侍公告知于卫原的,他听得不禁心头一震。君臣齐划策之时,他的首个孙辈就这样来到世界上,道这是巧合,却又是一种吉兆呢?
();() “现如今情况如何了?”卫原忙问侍公。
侍公回道:“此时孩子由乳娘抱着,仲子夫人脱力睡去,但过些时候便会醒来。”见卫原低头思考,他顿了顿:“卫令现在可是要去仲子府?”
卫原道:“驶回令府,将这些东西放下,更一身常服便去仲子府。”侍公服侍他多年,这些事是放心同他说的。
侍公却不知,卫原选择先回令府,实则是在犹豫。
令府中,卫原的一系列动作都显得僵僵硬硬的,侍公不停歇地为他打理着,却见他心中似有他事。但侍公不好过度揣测主子的意思,只得时常给予轻声提醒。卫原的确思考了许久,但最终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还是吩咐着去了仲子府。
夜晚,圻殿众烛齐亮,萧铿闭目,由侍人官井轻揉着双肩。
萧铿嘴角默默溢起一丝微笑,而官井却是看不到的。萧铿满意地道:“官井,你的手法可是愈加纯熟了。本王还记得,你是本王十三岁时被父王派到身边的。你第一次服侍本王时……”他不继续说下去,笑声却更为明朗。
旧事重提,官井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他记得初次服侍萧铿时,自己还是那副笨手笨脚的模样,当下也只得轻笑着。
正当这室内的气氛轻松到极点时,萧铿忽然蹙眉,弯腰狂咳起来。这已不是第一次,官井熟练地用手轻拍着他的背部,后遂吩咐小侍倒了杯热茶水来。
“人至不惑,疾病更是渐来啊。”萧铿抚着心口叹道。
官井心中一塞,劝道:“您还是要早些休息。”圻殿的灯火总是亮到夜分,主上彻夜劳形,这如何行呢?
萧铿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声音发自心底坚定:“父王留给本王这万里河山,本王就要给它一个稳固,给大琰百姓一个宁定。”字字是决心——这是一个君王的誓言。
官井心中苦楚,却知不得再劝,只得收过萧铿手中的茶杯,暗叹。
次日正午,长子府。
璴里的侍女信秋慌慌张张地提着裙子跑进璴里的房间,见璴里正阅一简,神色平静,忍不住跪倒,哀声道:“夫人,不好了。”
璴里放下竹简,思绪忙聚到信秋身上:“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