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暗自不悦的惠明大师听到此处,不禁喝了一声:
“武陵王为照顾你们,已经多方退让保证,你们竟还得陇望蜀,犹不知足!到底是真的担忧,还是借题发挥,来闹事的?若是真的不安心,不借长生钱不就好了?大家可曾听闻寺庙追着谁要借贷他长生钱的?长生钱利息可是极低的!”
惠明大师的话让大家瑟缩了下。
出声的那位年轻百姓,更是扑通跪倒在地上,哀告道:“大师,佛王爷,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家里难,实在不安啊。”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来,也忙向惠明大师求恳道:
“大师,他是我邻居,家里真的难……”
“大师,我来吧。”元无忧回头对惠明大师说,接着又转向那位跪在地上的百姓,问,“能说说你家里的情况吗?”
人群七嘴八舌之中,情况很快分明。
跪在地上的年轻百姓,名叫张德,前年成了亲,可孩子刚刚出生,老父就伤寒去世了,不得不收刮积蓄、典卖家当,为老父下葬。
老父刚刚下葬,老母又因为操劳和伤
心,眼睛半瞎。
按照律法,朝廷本来应该发给他们一百亩地的,但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没有如数发下,如今他们手里不过二十亩地,地不够,稅却要如数上缴。
本来老母可以在家中纺些麻布补贴稅款,但如今老母眼睛不中用,也做不了这些事情,如今家里的所有担子,都压在他和他刚刚生产完的妻子身上。
“为什么田没有如数给他?”元观蕴低声问尹问绮,“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还是大家都这样?”
他在宫里的时候,每月的公主月俸,也不能如数拿到。不得不靠黑娘每月的刺绣浆洗来补贴他们的生活。
“很多人都这样,欠的多多少少而已。至于为什么……”尹问绮想了想,委婉说,“也许是因为朝廷也没有那么多的田地吧。”
元观蕴不再说话。
这时候前面那跪在地上的张德也喃喃道:“哪怕一文钱,多一文钱,也是好的,少一文钱,也是不行的……这恶钱做得这么好,我怕借贷的时候,辨别不出来,那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啊……”
元无忧明白了。
他把张德搀扶起来,说:“你放心,你们在借贷长生钱的时候,寺里一定会让你们一枚枚验的,若是心有疑惑,这钱当场就可以更换。若还是不安心,不妨将借贷的钱换成布或者米。”
布可以交税,米可以维生,这些也不可能是假的,确实是个解决办法。
但朝廷收税,除了布外,总还是要收一定的好钱。
这样来看,元无忧说的解决办法,又并没有能将问题彻底解决。
但还能怎么办呢?张德脸上也浮起了感恩戴德的笑容。
“谢谢慈悲王,佛祖保佑您一生无忧……”
百姓们要跟着惠明大师与元无忧上山,看他们开无尽藏点检铜钱了。
良才与白二郎的事情,也已经报了官。但官府现在还没人来,所以良才和白二郎等人,也要先被带到珈蓝寺暂时看管。
这段时间里,蒲娘已经搬了好几趟水来为杂耍郎君擦拭额头和脖子,多余的血迹擦掉了,额头上缺了一大块皮肉的伤口,也跟着暴露出来。
也不止这一处。
还有刚才挨了棍子的手臂和肩膀,如今都高高肿起来,青黑一片,十分可怕。
“好心哥哥,你没事吧……”
小女郎刚刚被吓到了,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如今脸上兀自有点木木的。
“我没事,蒲娘不要担心,都是些皮外伤而已。”杂耍郎君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但他脸上一动,额角那处缺了皮的红白肉就跟着突突跳动,只显得更加可怕,没有半分“没事了”的模样。
蒲娘转身把那一饭钵的钱拿来了。
虽然这个饭钵刚刚差点害死他们,但她依然牢牢地将它护着,将它交给杂耍郎君。
“好心哥哥,出事了要医治,阿耶就是舍不得医治的钱,一病不起。这个钱还能用,把恶钱挑出来
(),它们都是好的……
你阿耶怎么办?杂耍郎君问。
蒲娘低低头(),她无论如何无法说出“阿耶后边再下葬”这样的话。
她用手中的纱布为杂耍郎君缠额头的伤口。
手中这段洁净的纱布,是刚刚那位手腕受了伤的尹郎君过来送给她的。
她接过纱布,谢谢尹郎君。刚刚若不是尹郎君率先出声阻止,他们就要被直接拖走了。
尹郎君却指指站在后边穿华服的娘子,说:“是公主让我过来的。”
她朝尹郎君所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很冷淡,很高贵的女子。
过去她和阿耶在一起的时候,阿耶总是告诉她,他们不能随便靠近贵人。
也许靠得近了,贵人投来厌恶的一瞥,他们就没有命了。
但面前的这个贵人和尹郎君一样好心。
那位抓住坏人的郑郎君也一样好心。
好心人总是和好心人在一起。